第一百八十八章

  石墨白是江陵巷最古怪的老头儿。江陵巷不大,一个扎羊角辫的稚童从巷头走到巷尾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住着五十余户人家,石墨白不是其中最阔气的,却是最出名的。第一个名声是力气,云州重孝道,老头子年逾八十,照理说应该在家颐养天年,可石墨白不,每天早上天尚未放亮便出了门,不是去灵山挖矿,就是在灵田担水,精神劲头比起年轻小伙也是不遑多让,效率更是让小辈们望而生却。第二个名声尤其古怪,石墨白在江陵巷住了十五年,初到之时已是白发苍苍耄耋之年模样,过了十余年竟不显老态,较其刚来容貌没有丝毫改变。十余年时间,当初中年的邻居已有苍老之相,年轻人开始当家做主,小孩也长大成人,唯有石墨白一分未变。不过江陵巷居民对其也只是好奇多过惊讶。毕竟莲城的贵族老爷们一个个都是修炼超过两百岁的人,在这个武道繁盛的时代,长寿只是其很小的一个特异罢了。

  入春后的莲城还是显出几分凉意,道路两旁枯瘦的树枝更是透露着凄意,在这样的天气下,江陵巷迎来了一位客人。江陵巷住的大都是平民,偶有殷实人家就已经招人羡慕,因此让他们看到来客一身贵气打扮时,心中的惊诧羡艳可想而知。

  客人玄色长袍,大宁朝以深色为贵,平民多是白衣,敢于穿深色衣裳的不是朝廷命官就是世家豪绅;腰环玉佩,披着貂皮大氅,面容白皙细嫩,看样子就知道是个锦衣玉食的主儿,更不用说老远就能从他身上闻到醇厚的香气,想必挂了香囊,是个世家子弟。

  江陵巷风气尚好,家家户户开着大门,有未出阁的女子不小心瞥见这位来客,心中便如小鹿乱撞,秀脸泛红,芳心暗许;男性则大多咬咬牙,心中堆满了不服。来客对暗送的秋波点头微笑示意,对嫉恨的目光也不以为忤,信步走去,目光游离,似在寻找着什么。良久,来客仍在转着圈圈,终于有看不下去的人出面了。

  “我说…这位…公子,你到底在找什么呢?江陵巷每一户人家的门庭都是一样的,如果要找什么人的话,我带你去吧,江陵巷我熟!”

  来客感激一笑,“倒是让这位小哥看笑话了,在下的确是来找人的,可惜眼拙,转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找到,小哥高义,在下感激。”说罢抬手拱了拱,显得落落大方。“还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称呼…你是问我叫啥是吧,我叫王虎,你叫我虎子就行。嘿,你们这些贵公子和我们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文绉绉的,怪好听的。”王虎憨憨一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原来是王兄,失敬。”来客再一拱手,没有接受“虎子”的称呼,“在下姓徐名焯,来此间找一个叫石墨白的人。”

  “王兄”恍然大悟,“我说你这贵公子怎么会来江陵巷呢,原来是找石大人。”

  石墨白算是江陵巷鼎鼎有名的存在,没有官衔,依旧被左右尊称为“大人”。徐焯有点奇怪,“在下所言石墨白应当只是布衣,未有官职在身。”

  王虎解释道,“石大人这人…有点神。”他偷眼看了看左右,似乎害怕石墨白突然出来,“嘿,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家里大人都这么叫,我也不敢造次。”

  “既然如此,就有劳王兄带路了。”王虎摆摆手,不以为意,带着徐焯左弯右拐,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停在一处门庭,“石大人此时多半在灵山劳工,咱们进去等他吧。”说完抬步便进。

  江陵巷没有太多规矩,街坊也大多熟识,平日不锁门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想不到古书所言之物能在莲城一条小小的巷道再现。”徐焯暗自赞叹,跟着也进了门。

  “王兄,给我说说石墨白此人吧。”徐焯四下打量,像是为了打发时间,漫不经心道。

  王虎于是讲述几件石墨白近日发生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徐焯倒也听得兴致盎然。

  没多久,门外传来声响,王虎笑道,“想必是石大人回来了,徐公子找石大人有要事,我就不打扰了,这就离开。”

  徐焯笑容和煦,握了握王虎的手,道,“多亏王兄仗义出手,若有机会,当和王兄把酒言欢。”说完朝王虎眨了眨眼睛,松开他的手。

  王虎只觉手中多了一沉甸甸硬物,出门偷眼看去,竟是一小锭金子,吃了一惊,平日只用铜钱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块金子,心知是徐焯感谢自己,但为人淳朴的他还是觉得受之有愧,有心还回去,见徐焯已和石墨白说上话,只得停下脚步。

  石墨白一跨入自家门就看见徐焯站在自家庭院中,笑着看向自己,心中一惊,马上意识到来人的身份,“洛州来的?”年逾七十的他别的好处没有,至少为人已不需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可谓“从心所欲”。

  徐焯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和王虎等人看他的感受又不一样,王虎等人肉眼凡胎,只觉得石大人气色甚好,最起码还能再活二十年,而在徐焯这等修习武道的人眼中,石墨白的气息微弱,摇摇欲坠,甚至不一定能活过三年!这样的石墨白,还值得自己特意拜访吗?徐焯心里存了几分疑虑。

  “石中军近来可好?”徐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石墨白的问题。

  “甚好,甚好。”石墨白随口道,他已从此人的称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随手把拎回来的活鱼放在庭中水井旁,“洛州人,石某早就不是什么中军将军了,中军一词,切勿再提。”

  “你若有事,不妨快点说,若是无事,还请离开,石某饿了一天,还未吃饭哩!”

  “那就叫石前辈好了,”徐焯毫不在意,“在下徐焯,德浅才疏,忝为云州九郡刺史,特来请石前辈出山。”

  石墨白这才正视了徐焯一眼,不屑道,“大宁真是越过越回去了!刺史一职名为监察,实则权力极大,竟给了个半大小孩,胡闹!”

  “石墨白,徐某叫你一声石前辈,是敬你军阵之道造诣纯熟,宿卫军里几位将领以你为先,可要论修为实力,别说是现在近乎废人的你,就是几十年前春秋鼎盛时的你,也不值得我这一声前辈!你眼力总该还在吧,何不仔细看看?”

  徐焯气势绽放,如朝日初升,肆意挥洒,身后大氅无风自动,把石墨白逼退一步,石墨白眼露难以置信之色,“一次天劫”

  徐焯马上收回气势,莲城虽不像洛州群雄汇聚,但武道通神的也不少,自己初来此间,当低调行事。

  “一次天劫啊”石墨白感叹不已,想当初自己狂放轻佻,小觑天下人,到后来招致大祸,也仅仅只站在一次天劫前面,渡劫把握不足三成,被谪落云州后更是醉生梦死,肉眼凡胎,眼下一位渡过一次天劫的“真人”站在自家面前,不由心绪浮动。

  “原来是真人当面,石某眼拙,教真人看了笑话。不知真人到此有何贵干?”石墨白回过神来,淡淡道。

  徐焯依旧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石前辈对徐某甚是冷淡,想必是以为徐某出身自道宫。”他看着石墨白,微笑道,“而石前辈早年因为触怒道宫,不仅被贬谪到偏远云州,连修为也被废去,原本大好的前途一朝丧尽,是以对徐某算不上多热情。是也不是?”

  石墨白拒绝回答,徐焯接着道,“然而徐某并不是道宫的人,这一点石前辈大可放心,说起来,在下和石前辈还有几分渊源呢。石前辈早年守卫皇宫,乃是宿卫军的中军将军,是凌殿下麾下老将,而在下,亦是凌殿下的门客。有信物为证。”说着翻手拿出一块木牌,木牌雕琢精致,中间一个大大的“凌”字,朝石墨白示意,正是他所熟知的令牌。

  石墨白脸色缓和几分,看徐焯的目光也带上几分和色。“这么说,凌殿下还未忘了老朽,想要老朽重新掌军?”他叹了口气,“原本凌殿下开口,老朽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做到,只是道宫势大,要禁锢老朽一生,再加上老朽修为丧尽,恐怕真没几年好活”

  “道宫现在自身难保,禁锢一说,早成笑话。”徐焯打断道,对着石墨白眨眨眼睛,“石中军宝刀未老,我看少说还能再活个二十年。”

  石墨白苦笑,一旦认定徐焯是自己人,也就不再纠正对方的称呼,只是这二十年,他恐怕难以支持。

  “等等,”他忽然反应过来,“你说道宫自身难保是什么意思?”声音急促激动,带着三分惊讶七分痛快。

  “石中军在云州这些年可是错过太多事情啦,凌殿下已被罢黜,被当今圣上赐封亲王,赐字”舜“,太子则由公子云继任。云太子见不得我们这些舜亲王旧部,几番打压,不过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石中军只需知道,现在舜王权势极大,我这刺史一职便是舜王安排,与我同样的还有五六人!此次出来巡察天下,伺机掌控九州,然后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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