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资银难筹

  眼见得铺内不忙了,三娘进去坐了一歇,看了一会买卖账簿,忽然有个人不等谦让,用扇子把门帘掀开了就进。看时,见这人头上青纱软头巾,穿一件大缠枝蜀锦衲袄。原来这厮不是别人,正是三娘的老公,唤作魏亮。

  此时魏亮见了三娘,口内一叠声叫她道:“我听说刘大官人与了咱一匹大宛马,如今在哪?快牵了来,拉出去我好叫他们瞧瞧!”

  三娘遂骂:“显你娘!捉了一匹肥耗子,也要牵出去转上三圈。要了那马,鞍配少说也要上千。马厩又得重新修,草料免不了要上好的。那马常人还侍弄不了,又需要找蕃人专门来伺候。那厮的月银,比得上一个上等的主管。与我厮杀出力的,反不如一个养马的,众人心里面也难平,所以没留,昨天我就送人了。”

  听见说魏亮惋惜了便道:“要了它来,我先拿去玩耍几日,过后再送人也好。”魏亮可惜了那马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正事道:“我今日急等着银子用,快拿二百两与我使。”三娘便道:“凭着节级的聪明才智,一个人养得了十个骗子,为这几个钱倒来问我。”这时候魏亮告诉道:“不是笑耍,我今番真是缺钱使用,快拿了来吧!”

  三娘骂道:“上个月借的尚没还,这个月又来问我要。你在我这里取了多少,你自己算算!”魏亮听了,脸上立刻赔笑道:“上月阎节级置办房屋,借过去使使。这月那个五十两,是六哥娶亲,做了贺礼。在军中我与六哥最合得来,这种事怎么能拿少了?前日我们去东京,众人不容易去一回,如何不引去白矾楼耍耍?其余的一文没剩下,是我与侄儿买了玩意。哥哥那里,将来少不得用到他处。”

  三娘便道:“你休哄我。卢六娶亲了没有三年,如何又娶?你哥哥的官儿确实大,那又怎样?我这里又用他不着。倒是便宜了你们一班腌臜厮们不做正事,整日去耍。”魏亮便道:“并不说谎。六哥上个月讨了个外宅,就住在砦西。他们家前日搬演杂戏请你去热闹,你又不去。你不信时,我带着你过去看一看。将来我如果升迁时,怎么不用着我哥哥?”

  三娘骂道:“若是说叔侄之情倒也无妨,你也休提‘升迁’这话!你先自己拿镜子照照:大字识不了一箩筐,武艺也只是打猫。你若也得升迁时,猴儿戴上一顶帽子,也能当得了知县了。”说着三娘又气了骂道:“这没出豁的,正事成日只是耍,其他的全都得倚靠别人。”

  魏亮不平便道:“我们虽然只看守着伏牛砦,到底也属于安肃军。按条例时,也需三年一调,五年一升。相公们都与我来往得好,到了日头,该我升时,他们如何去拦着?只是俸禄不够使。”三娘笑话他便道:“你也只是在军中过活,在别处时,早饿死了,倒教你过得快活!”

  这魏亮讨钱也没有,十分缠不过时,那三娘与了他五两,日后却是要他还。魏亮碰了一鼻子灰,过来只得了五两的银子,把在怀里,只好垂着头走将出来。

  魏亮正在路上行时,只听见有人叫一声道:“节级怎地不快活?”魏亮回头看时,却是营内的一个相识,一个姓崔的教头。魏亮便对他言道:“老爷前日伤了臂,正自痛着,如何过得快活!”崔教头便道:“没去拔个火筒瞧?”魏亮言道:“怎么没有?应有的法子都试过了一遍,全不管用!我还需要多歇上几日。”

  说话间魏亮想起件事来,口内便道:“你欠的钱,上次我问的时候,你说初一能给我。今天已经是初一了,如今我正缺钱使用,快拿来与我。”教头听说“哦”了一声,口内言道:“着什么急!今早正巧没带着,明天再说罢。”

  教头才待抬腿要走时,早教魏亮揪个住,口内言道:“你别走了,我在前面茶坊里等着你,快家去拿来还我算完!”崔教头只好应了一声,自走去了。

  魏亮坐在茶坊里,已经吃过了两盏茶,迟迟不见崔教头回来。魏亮一个人等得心焦,自会了钞,拔开腿走将出来,直接朝崔教头家里去了。才刚走到崔教头门首,却见门首有两个伴当,正趴在门外,望着里面吃吃地笑。魏亮正想要进去呢,早教他两个拉住了,不让去打扰。仔细一听,里面那两口儿正对骂哩。

  只听见崔教头的浑家在里面哭骂:“你个杀千刀没良心的,当初老娘嫁与你时,家里穷出个鸟来,眼光光半件家器也没有,亏我娘家补贴家用。生了大哥没两天,你便出去赌钱输了,家里一文钱不剩,只好叫我们喝西北风!如今略微好过些,又拿银子去勾引人!”

  教头骂道:“你生的哪个找哪个去,关我屁事!老爷堂堂一个汉子,花几个银子,倒叫老婆管起来!”浑家骂道:“今天你把话儿说明了,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若是嫌弃我们几个,我们索性搬出去,叫孩儿们都不随你姓!”教头笑道:“天底下崔姓的也多了,不差了这四五个。”

  浑家又大声哭骂道:“老娘服侍你八九年,与你养了五个孩儿,如今反不如淫妇!我咒那贱人出门横死,叫你老来无依,没人侍奉!”教头立刻回敬道:“老得动不了了时,活他做甚么!老爷不如去死了。”两口儿一面在那骂,屋里面小孩子坐了一排,大声地嚎。这动静连街坊邻居都惊动了,好几个趴在墙根底下,竖起来耳朵仔细听,也有跑出来张望的。

  正在凝神听着时,忽听得“哐啷”一声门儿响,倒把众人唬了一跳。再去看时,只见崔教头甩门出来,一面走一面口里道:“惹怒了我,老爷打碎这个醋葫芦!”街坊邻居的见了这样,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夫妻之间,可能一开始还有点喜欢,许多人到后来就越来越不喜欢,甚至互相嫌弃讨厌了。有些人便去外头找些乐子,大多数还是将就着过。

  这时候教头见了魏亮,知道是过来讨钱的,遂在他身边停下来,去怀里摸出来一个纸袋子,把与魏亮。魏亮将袋子打开来,伸着头往里看了一看,只有十两,口内问道:“怎地少了十五两?”教头言道:“先前你不说了请众人筵席?那十两前日我们出去的时候,替你请了。”

  魏亮又问:“怎地又少了五两?”教头言道:“我才刚走在路上时,拿它来买了一口朴刀。你要用时,只管来我家拿去。”魏亮听时,不满便叫:“我的银子是二十五两!如今却不到一半!”。

  教头叫道:“我的哥哥!你看我今日晦气么!都要闹我!我要不是为给你取钱,今日哪来的这顿骂!我只道节级是个大方的,今日倒好小哉相!真是愈有钱,愈舍不得。你的老婆在解库里,每日赚得瓮钵满,这几个钱算甚么!”崔教头说话便走了,剩下魏亮一个在路上。

  很快就到晌午了,魏亮早已经饥肠如鼓,急忙找了个酒楼坐下,唤酒保上饭来吃。那酒保看见魏亮来了,慌忙过来招呼道:“节级照例还是老样?”魏亮便道:“这几日手头紧些个。你较先前少上些。”那酒保应声去了。

  须臾搬来,却是一道签鸭、一道炒兔、一道藕条菜,另有一个鹌子羹,复又上了碟胡饼来。酒保又打上三角酒,一切都收拾齐备了,就与魏亮摆了桌上。魏亮正吃时,忽然旁边有人道:“兀的不是魏节级?”回头看时,正是军中一个都头,唤作王弼。

  魏亮看见了忙招呼道:“原来却是王都头,快过来坐。”说着又唤酒保将酒肉再添些来。王弼自去对面坐了,口内便道:“节级这几日不去点卯,指挥今日正问你哩!”魏亮便道:“我如今患病在身,左肘便有些脱臼,其实去不得。”

  王弼告诉他便道:“节级这几日没在,有些事情不知道。人说从西边调来了几个相公,过几日就要过来查。营里面便要安排打点,洒扫布置。如何不需钱使?指挥正为这事儿找你。”

  魏亮将茶喷了一地,口内叫道:“屋漏偏逢连天雨,我如今正为钱愁,却怎么好。”复又问道:“指挥那里却没有?”王弼便道:“有时他不问你了。萝卜也分个三六九,我们守这没紧要的去处,又不打仗,俸禄足时已是好的,上头哪肯多与钱?为这件事上,还需要你去找嫂嫂。将来有了,这钱加倍还她。”

  魏亮苦道:“别提这事儿!我才从她那里碰壁出来,又叫我去。”王弼在对面也不搭话,只是两只眼看着他。魏亮叹了一口气,口内遂道:“既是为了众人好时,少不得我再去走一遭吧。只不过单我一个人不顶用,你也得同去。若是相公们看了欢喜,多拨钱过来,对咱们伏牛砦也是件好事儿。”得了这话儿,王弼登时喜笑颜开,便就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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