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范仲淹上呈《百官图》

  如今边境不宁,宋夏多次交锋不说,多地贼乱又开始起来。这个时候,朝堂上谏官不满现状,纷纷上书言事。为首的便是范仲淹,仲淹上了幅《百官图》,将朝中许多的官员,都画下来,用笔一一标好了姓名和官职,详细给赵官家例出来。

  仲淹指着上面的人,一一给赵官家介绍说,哪个哪个,在没有任何的功劳下,只因为母舅是尚书,出仕三年就连升了数级,如今已经做到了知州;

  哪个哪个,功劳不大被越级提拔,根本没按原来的规制;哪个哪个,在有重大过失的情形下,被贬去做了一年的通判,立刻又被升迁了。

  哪个哪个,虽然身上的功劳不小,因为在上头没门路,有功劳却一直没被人提,到如今仍旧只是个知县。而且这知县听见说,要想把自己的功劳报上去,让上头知道注意到你,就需要花足一万两!升迁这事儿,并不是埋头苦干自然就升了。

  说到了最后,仲淹向赵官家建议道:“朝廷在选拔、罢黜官吏的时候,不能将大权都交与宰相。”见势不好,吕夷简等人针锋相对,反驳仲淹的说法,仲淹又连续数次上书,其中有一道劄子道:

  祖宗之初,约天下之入以周其用,则倍有余矣。而八九十年间,朝廷全盛,用度日滋,増兵颇广,吏员加冗,府库之灾,土木之蠧,夷狄之贪,水旱之患,又先王食货之政,霸王之略,变通之术不得行于君子,而常昵于群吏,则天下之计宜其难矣。

  观今之郡长鲜克尽心,有尚迎送之劳,有贪燕射之逸,或急急于富贵之援,或孜孜于子孙之计,志不在政,功焉及民,以狱讼稍简为政成,以教令不行为坐镇,以移风易俗为虚语,以简贤附势为知几,清素之人非缘嘱而不荐,贪黩之辈非寒素而不纠,纵胥徒之奸克,宠风俗之奢僭,况国有职制,禁民越礼,颁行已久,莫能举按,使国家仁不足以及物,义不足以禁非,官实素餐,民则菜色,有恤鳏寡则指为近名,有抑权豪则目为掇祸,苟且之弊积习成风,俾斯人之徒共理天下。

  比年以来不知选择,非才贪浊老懦者一切以例除之,以一县观一州,一州观一路,一路观天下,则率皆如此。其间纵有良吏,百无一二。是使天下赋税不得均,狱讼不得平,水旱不得救,盗贼不得除。民既无所告诉,必生愁怨,而不思叛者未之有也,民既怨叛,奸雄起而収揽之,则天下必将危矣。今民方怨,而未甚叛去,宜急救之。

  看得多了,赵官家命人把范仲淹叫过来,问他便道:“希文上的那一道劄子,昨夜我已经看过了。依朕看来,如今虽然算不上盛世,富贵繁华的景象,却也有些。希文所说,是否有些夸大其词?”

  范仲淹道:“因为我朝重商的原因,都城东京、还有一些通衢的要道、沿江、沿海的一些州县,确实繁华,这个不假。然而中国疆域不小,既有这富贵繁华的东京,也有那偏僻边远的穷州恶县。

  这些地方因为穷困,赋税也难收,往往得不到上面的重视,他们更喜欢富足的州县。一旦出事,祸患却往往先发在这里。在平常年景的时候,家中存粮尚且不够,仍需要一半的野菜来充饥。一旦不幸遇到灾年,一年所得寥寥无几,根本不足以养活妻儿小,百姓难免就揭竿而起了。

  更有南方多地,民生艰难,百姓无力抚养太多的子女,只要超过了三男两女,便将其溺杀。许多穷恶州县官吏的用度吃穿,远不如都城东京的门吏、走卒。此种地方,贤官良吏亦不愿久留。长久则盗贼滋生,狱讼不平,权豪为祸屡见不鲜。”

  官家听说了便道:“希文讲的这些话,朕却不太听别人有此见闻。”仲淹遂就解释道:“读书需要有银钱支撑,所以富裕繁华的州县,能中进士的人便多。穷州恶县,一日三餐尚难以维持,子弟如何有机会读书?没有进士,自然难有替家乡发声的人。”

  这话儿赵官家真信:当初范仲淹两番被贬,去过不少的穷恶去处。据说他为了改善民生,亲自走访过多地,知道的多些。他的好友欧阳修,也曾经被贬至夷陵,穷州恶县也去的不少,两个人闲时,这些事应该没少提。

  因为仲淹这个话儿,赵官家心里面琢磨了说,以后科举进士名额,应该往边远的州县倾斜倾斜。然而真要去这么做,又害怕百姓仍旧没机会读书,豪强得了这个机遇,更容易为祸乡里了。这不是一计一策能解决的事儿,只能等以后再慢慢琢磨。

  除去这个,范仲淹又讲了一些话,终于让赵官家明白了说:在中国的境内,非但穷困的地方不少,甚至比富贵繁华的那些地方,数目要多上好几倍。治国不能只看到表面的那些风光,把阴暗、寒冷的角落,给忽略掉。

  当日君臣商议完事后,范仲淹便就告辞走了。剩下赵祯一个人,一个劲地在皱眉叹气。眼看到了用膳的时候,都知张茂则来提醒道:“陛下,是时候应该用饭了。”这时候赵官家想起个事来,便对他道:“你吩咐下去,以后把宫中膳食的资银,减一半吧!”

  这个时候,不但范仲淹上书言事,欧阳修亦跟着上书道:“虎兕出柙,龟玉毁灭,岂民之过?古人治吏不治民,今人治民不治吏。贪渎、包庇屡见不鲜,小民冤屈不得伸张、所赚资银不足养妻儿,然后才会揭竿而起。不可独治贪渎,如今冗官冗职甚多,已成积弊。当究其根本,修其弊端,变法之事刻不容缓。”

  若范仲淹只是列出来事实,就事论事儿,欧阳修更是了不得,这厮直接就跳出来,直指吕夷简及同党的姓名,直接就开打。

  眼看着朝堂上宰相吕夷简等重臣遇上了麻烦,事情已经愈演愈烈,不好收场,范仲淹一干人等气焰正盛,正咄咄逼人的当口上,忽然有人上告说,范仲淹、欧阳修一干人等,有涉嫌“朋党”的嫌疑。

  通常来讲,朝堂上的事,就事论事全都好说。一旦沾上了“朋党”的嫌疑,就算他说的再合理,也就变成了结党营私、为争权夺利互相争斗、不顾大局,早晚动摇国家的根基。先前众人提出来的事情,反倒不那么重要了。这个话儿一说出来,做错的反而暂时安全,反倒该谏官们惶恐不安了。

  因范仲淹、欧阳修等人接连上书,朝廷之中,拥吕、斥吕的已成了两派。这一日吕夷简在家时,与长子吕公绰评价群臣,两个人说到晏殊时,公绰便道:“晏学士行事胆小怯弱,不值一提。”

  吕夷简回道:“晏殊看起来是向着咱们,背后还真不好说:范仲淹、孔道辅、富弼、欧阳修、韩琦等人,全都是晏殊举荐的。一个、两个说看走了眼,是偶然为之。几次三番都不小心,怎么可能?”

  公绰仍然不信道:“连他的女婿富弼那厮,对自己的丈人都看不惯,屡次在背后出言讥讽,可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和睦。”夷简遂就笑了道:“连他的女婿都被蒙蔽,可知这晏殊道行深,你这小儿省的什么。”

  也不知怎地,吕夷简评价晏殊的话儿,有几句传入晏殊的耳中,立刻把晏学士吓坏了:倒楣举荐了这么些东西,连举荐之人都跟着危险!当务之急,必须要想一个护身的法子。

  正赶上次日众人聚宴,晏殊趁中书侍郎章得象、枢密副使杜衍、御史中丞贾昌朝、知谏院高若讷等人都在,晏殊对着一幅韩愈的画像,对众人道:“你们快看,韩愈这模样,像不像是欧阳修?欧阳修的文风类似韩愈,他的文采我欣赏,为人我十分看不惯!”

  不说朝堂上众臣纷纷站队。也有一些像钱惟演这样中立的人,经常召集一群文士,只管在家中饮酒、斗文,对这些争斗不关心,两边也谁都不愿意得罪。

  这一日欧阳修为了写一个劄子,正在家冥思苦想的时候,欧阳修的好友、集贤殿校理苏舜钦来访。一进来书房,苏舜钦就好似进了战场:但见欧阳修把字纸铺了满桌,墙上、几上到处都是,连椅子上都被铺满了,根本就没有能坐的地方。欧阳修从草稿堆里面抬起头来,对舜钦道:“子美先坐,等我写完了这个劄子,与你说话。”

  话儿虽然是这么说,哪能找着能坐的地方!舜钦便道:“别人封你为‘文坛领袖’,看看你这满屋的稿子,可知这‘领袖’并不好当!”

  欧阳修不搭这个话儿,直接问道:“我听说你昨天去了希文家,他那边有什么消息么?”舜钦便道:“无非还是老调重弹。只不过我听说了一件事:希文家生活久不改善,几个孩子馋肉吃,希文说了一句道:‘倘若在东京养成了习惯,一旦去了在边远去处,就吃不了苦了。’”

  本来欧阳修还提笔在写,因为听见了这个话,立刻停下笔琢磨道:“照这么说,希文已经打算好被贬,要和吕夷简争到底了!我也得继续上谏才行。”

  舜钦指着这满屋笑了道:“永叔你哪里是在上谏?瞧这个样子,明明就是在战斗么!”这话儿欧阳修十分同意:“我如今以笔为刀,以墨为箭,就要与吕党争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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