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奇男子

  陈松寒被破军天师直接赶出了屋子,让他立马离开,陈松寒则是一头雾水满头包,连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只好一个人独自下了山,往城里书院去了。

  龙首山半山腰间院子的正屋里,凭空出现了一个白发白须白袍白面的老先生,王淮明一下站了起来,躬身叫了他一声卫老先生。

  老者哈哈大笑,扶他起身,让他不必拘礼。

  一旁的破军天师则没有这么好的态度,他开口道:“你来干嘛!有事快说,有屁两下放了走人。”

  老者微笑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老夫来看看你也不成?”

  破军天师冷哼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就是想拐跑我徒弟,我还不得赶紧回来看看!”

  老者回道:“淮明与你只有师徒之名,又无师徒之实,而我们都是读书人,你一个邋遢老道掺和什么。”

  破军天师讥笑道:“那我也是他师父,养活他这么多年,他去你那破书院读书有什么好处?你又能教他什么?笑话。”

  老者笑脸撤下,神色正经道:“淮明若是愿意去老夫书院里,我可以把那把剑给他。”

  破军天师也突然严肃起来,“你这话是真是假?淮明,这老东西说的如果是真的,你不妨去他书院混一混,把那把剑拿到手,再从他那里撒手走人就是。”

  老者点头道:“可。”

  破军天师疑惑道:“老东西,你打得什么心思?是不是你那孙儿拿不起那把剑,所以跑过来做顺水人情来了?”

  王淮明看这两人吵的不停,站出来讲道:“卫老先生,我去不去书院没什么影响,卫公子仁人君子,由他执掌那把天剑再合适不过,刚刚离去的陈公子也是相当不俗,现在同样是金滕书院的学子。”

  老者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叹道:“淮明,你不知道那孩子身世,他那先生,实在,太…”

  王淮明一下打断他道:“卫老先生,既然是不便说的,那也不用说,与小生也无干系。”

  “我倒是想听听。”破军天师讲道,“那小子先生是谁?就算是云师,也做不到如此为人改命之事吧。”

  老者摇摇头道:“老朋友,此事不可说,希望你明白我的难处。”

  破军天师取笑道:“我稀罕知道?”

  已经过去一百年了,老者走到门框处,往北边望去。

  当年在天环山脚下,那位先生是何等意气,对于七位当世之人的围困视若无睹。

  自己后来登山拜访过他一次,那位先生扫榻相迎,笑问自己出世入世之道。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自己人老年暮,哪还有那等入世救世的心思?

  江山陷落,自己虽生在盛国,但几百年间修道小成,对于人间凡事早已不再上心,而心系平民的念头也越加淡薄。

  那位先生却笑道‘有光不出,如苍生何?’

  如苍生何?自己哪想过这些东西?

  走出天环山脚下,那位先生一路相送,离别时对自己讲了一首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若君愿上凌烟阁,多个书生万户侯!’

  一瞬百年。

  老者又缓步走进了屋子,对王淮明说道:“那孩子先生的事,我得去找一趟云师,朝中近来必定有乱,淮明暇时便帮老夫拿捏下局势。”

  王淮明点头应了,破军天师却好奇道:“有如此有必要?”

  “非常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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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松寒回到书院外,找了家饭店,点了碗面条对付了一顿。

  那店家和面时爱与人闲聊,一口纯正的南方口音,他说自己来自扬南州那边的一个小地方,这油泼面做了有十来年。

  一说起下面,那顶上秃的汉子就好与人侃侃而谈,说做油泼面无非就是和面、浇油、佐料,很多人都以为下面好不好吃的关键还是在这个味上,所以都觉得佐料应该是三道关卡之最。

  而他自己开面店开了这么多年,也是后来才知道下面最关键的是和面,还不是佐料。

  仍你再好吃的料,面和的一团稠,终究是入不了味,少了面的口感。

  陈松寒也只是随口问了他句有没有什么技巧。

  那秃顶汉子笑的有些腼腆,说哪有什么技巧,只不过是老汉粘蝉,熟能生巧的苦累活罢了。

  回到书院里,陈松寒老远就看见乔子晋面朝着自己屋子,站在门前,样子跟几月前他站在陆接舆那灯笼铺子前一样。

  陈松寒遥喊道:“子晋!我这屋子外太阳是要大些吧!”

  乔子晋转过身来,待陈松寒走到身前后才说道:“这是何意?”

  “没啥。”陈松寒笑了笑,“你不是跟玄生去了竹友园吗?”

  乔子晋回道:“我与玄生说了些事情便过来了,我们昨日不是约着中午吃饭吗?”

  陈松寒斜着头,扣了扣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刚肚子实在饿了,就在书院外吃了碗面。”

  乔子晋笑道:“无碍,除了吃饭,我也是给你拿东西来的。”他从袖中抖出一块四方的木牌,递向陈松寒。

  陈松寒接过手,正反两面都瞧了瞧,他发现木牌上两面上都刻有字,一面写‘一层楼’,一面写‘山中楼’,木牌两面的左下角都刻有自己的名字,而右下角则刻着‘吏部司制’的字样,木牌边上还雕了水纹花边。

  陈松寒向他问道:“为何书院的藏书楼藏经楼的行令还要吏部来制?”

  乔子晋答道:“两楼中藏书过多,不仅仅只是集诸子百家于一身,某些鲜为人知,或者说不愿让人知道的史料也有收藏,有些东西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盗取另作他用,难免会发生一些难以掌控的事情。就像你刚来书院的时候,拿着玄生的行令,那司阍吏便不放你进去,这行令只是本人受用,历年来两座书楼的行令都是由吏部监制的。”

  才来到书院时,陈松寒拿着卫玠的行令想进一层楼,但却被楼外的司阍吏给拦住,大庭广众下大声质问他这行令是从何处而来,后面还是卫玠过来领的人。

  自那以后陈松寒每次走过那边,那司阍吏总会盯着陈松寒,直到走出他视野之外。

  老子有牌了!

  陈松寒盯着那块木牌,如是想到。

  “陈松寒?”

  “怎么了?”陈松寒一下抬头看下乔子晋,有些疑惑。

  乔子晋笑道:“无甚,刚唤你两声没见你回应,我要去御使大夫许涣府里一趟,今天早上在五龙山的事情,我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奇怪。”

  “哪里奇怪?”陈松寒问到。

  乔子晋向屋外走了两步,慢慢说道:“你记不记得胡大侠他有提过那七当家与反贼相通的文书?”

  陈松寒点点头,胡靖峰当时的确是那么说了,乔子晋续道:“虽然当时安王未向他索要,但他为什么不主动拿出来,这样不是更能自证清白吗?否则单凭那几句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能折服人心?”

  “莫非文书中的内容与龙帮有关?”

  乔子晋说道:“我不大清楚,他既然敢提出这个事情,想必龙帮也不应该与叛乱有关,可能是别的事情。”

  陈松寒也没多想,既然乔子晋都没弄得懂,自己还去想那些干吗?但提到了早上的事情,陈松寒有一事较为好奇,他问道:“子晋,早上那只凤凰…是你养的?”

  乔子晋开怀大笑道:“这等非凡物,岂可同家畜般圈养?陈松寒,你对‘气’这个字了解多少?”

  陈松寒琢磨了一小会,回道:“‘气’应该就是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的统称吧。”

  乔子晋摇摇头,讲道:“那未免片面了些。”

  “太极一气产阴阳,阴阳化合生五行,五行既萌,遂含万物’,天地万物皆本于气,‘气’可又分为和气、清气、灵气。”

  “‘混沌初开,乾坤始尊。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这便是一气而化阴阳二气。‘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天为清阳之气,地为浊阴之气,天地阴阳二气抱阳负阴,则生和气,此乃天地秩序之气。”

  “‘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这‘天气’是自然清阳之气,‘地气’是自然浊阴之气,两气相合,五行相生,这天地自然之气,便是清气。”

  “‘灵气在心,一来一逝,其细无内,其大无外’,五行既萌,遂含万物,像人这种灵性动然之物,所含之气就是灵气,人先天之元气,便是灵气的一种。”

  “这样说是要简单些,你应当能明白吧。”

  乔子晋看着陈松寒,陈松寒也看着他,过了一阵后,陈松寒猛然地摇了摇头。

  乔子晋笑了一声,说道:“那我再想想,应当如何来说。”

  “万物本一气,天地阴阳之气为和气,五行相生之物生清气,身上长的有肉的所含便是灵气。”

  陈松寒两手一拍,叫道:“你早这么说不久完了嘛,懂了懂了。”

  乔子晋笑道:“气之所在,无处不在,早年我先生授我一法,能以笙歌招来五凤灵气,我以凤气做后天之气炼化,气海中气息若足够浑实,便能以凤之灵气显化凤凰真身。”

  就跟自己以天罡气做后天之气一样,陈松寒这一下终于算是明白了。

  乔子晋看他那副深思的样子,一下笑道:“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陈松寒抬起头憨笑道:“算了算了,我五音不全,别说以笙歌招来凤凰,估计连麻雀都要堵着耳朵飞走。”

  两人谈笑一阵,很快就道了别,一人出了书院,一人去往一层楼。

  一层楼是金滕书院藏经之所,在书院北院通往东院的位置,这楼的形貌与陈松寒才进书院是看到的楼外楼相差无几,虽叫做一层楼,却仍有七层之高。

  大摇大摆地走到一层楼外,只有寥寥几人在楼门处,进出此楼都需受到门外司阍吏的查验。

  而此时站在楼门左侧,那个披甲操戈的将士正是之前拦住陈松寒,怀疑他偷盗别人行令的司阍吏。

  陈松寒捏紧手中的木牌,心想到。

  你娘的,爷又来了。

  昂首阔步走到门前,陈松寒不与那人多话,直接向他递出手中行令,今天自己倒要看看,这人还能有什么话说。

  那司阍吏接过木牌行令,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抬起头把陈松寒瞧了个够,陈松寒心里有些得意,你还能如何为难我?

  那司阍吏将长矛放在一边,两手拿着木牌,端正地递回给陈松寒,“陈公子,你这行令水纹为五浪水波,能在一层楼五楼之内来回去留,再往上就不成了。”

  陈松寒接过行令,斜望着他,问道:“这就没了?”

  司阍吏已拿起搁在一边的长矛,神色茫然道:“没了,还能有啥?”

  “真没了?”

  司阍吏隔着铜盔扣了扣脑袋,回道:“真没了。”

  陈松寒仍不是死心,“你再好好想想。”

  那司阍吏两眼瞧着他,有些疑惑,“没了吧?难道还有啥?”

  陈公子往楼里走去,背身朝他挥了挥手。

  一层楼的第一层楼正中是一十丈来宽的圆形红木柱,圆木柱外圈被雕成书架,上面摆放的书籍一直堆到四五来丈高的搂顶。

  沿着楼门向内的一圈木墙也被做成了书架,只是在八方天地中的八处方位都各开了一扇木窗,其他的位置上满满摆放的也全是书籍。

  此时在第一层楼中,不过就十数人站在圆柱与木墙之内的空处,各自手中拿着一籍,站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但并不出声。

  这里书实在太多了,陈松寒找了半天也没见着哪里有个具体分类的地方,每次从书架上拿出的书也基本都是些佛经道义。

  陈松寒心想这一层应该都是放着些讲佛传道之类的书籍,想在这数万册书籍中找到修行雷法的法门,与大海捞针无异,当下便朝着第二层楼走去。

  这第二层楼的装饰与第一层楼大同小异,也是古朴书香之风,只不过在这一层中,只有一人正站在空处读书。

  陈松寒站在上楼的阶梯上,只见着那人的侧脸。

  头竖高髻,眉鬓宛如刀裁,不动如松,英气侧漏不止。

  陈松寒不想惊扰此人读书,悄声悄步地上了二楼,走到圆木柱边上,发现这里也跟一楼差不多,并未对书籍归类,只能见着颜色各异的书脊。

  这次随手拿出了几部书籍,倒是与道法粘上关系了。

  《太上三洞神咒》、《天君七元坛法》、《黄庭外景经》…

  打开一看。

  ‘唵吽唵喗文嚤哃勑摄唵吽咭盲唎吙咤勑…’

  陈松寒点了点头,往后翻了一页,看一些后再翻到前一页,又点了点头,然后才给放了回去。

  再准备去拿书时,陈松寒刚上楼见到的那个男子出现在他身边,开口说道:“你是第一次来藏经楼吧。”

  陈松寒进楼后特意走到了那男子的另一侧,两人应是见不着的,也不知这人就怎么来到自己身边,“小…”

  一个‘小’字的音刚出来一半,那男子便接话道:“这里所有的书籍都是打乱摆放的,只有在书院的明德斋中才能拿到书录,你要看那,他们才会给你那一的位置”

  这倒算是一个管制人与书籍的好法子,陈松寒正欲向那人道谢,却听他说道:“不用言谢,大家本是一个书院的,而且也不是什么值得相谢的事情。”

  陈松寒打算先向他请教姓名,那人又说道:“也不用在乎你我是谁,读书人三个字中,最重要的是‘书’字。”

  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陈松寒点了下头,那人又开了口,“你是来寻雷法相关的书籍的吧?”

  陈松寒一脸疑惑,这他又如何得知?

  “你黄庭中天罡气浩瀚如海,但却又无阴阳四象之变化,所以你现在倒有些像是个背着金山,却花不出钱的阔家少爷。”

  这一句话又说到陈松寒心坎里去了,他便想问那人知不知道何处能找到雷法的修行法门

  “你刚才拿的那几多为救苦、伏魔、惩奸一道的咒术,无相应的法诀,要义对你也无用。倒是那本《黄庭外景经》与它右侧七数,向上三数的那本《清微元降法》可相辅修行,不过《清微元降法》中收录的也大多是符箓咒术一道,书中最适合你的应该是‘五雷朝斗法’,以存想北斗诸神为核心,有诵咒、步罡、礼拜之功诀,‘自有光明,乾元亨利,急急如北斗太玄律令’,嗯,与你的确相合。”

  陈松寒的左脸抽搐不停,听着他的话,拿出了那本《黄庭外景经》右七上三之处的书籍,正是他口中所说的《清微元降法》。

  他没什么心思看书了,只觉得身边这人属实鬼怪,当下将书放了回去,记住了位置,正准备与那人道别时,那人背对着他,一边看书,一边说道:“不必道别,若是还有疑问,以后不妨来找我,本人经常在这个地方。”

  妈的,真是鬼。陈松寒一趟就跑到了第一层楼,出了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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