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大侠与小王

  仙人十五爱吹笙,学得昆丘彩凤鸣。

  陈松寒脑中又想起卫玠说的这句诗,而这句诗所说的正是此时站在赤凤头顶的乔子晋。

  只见他从高空中荡衣跃下,一袭白衣飘然落在两人当中,没惊起一丝灰尘。

  一旁的冯堂主并未因为此人的出现显得慌乱,一抬手,掉落在陈松寒身前的那把巨斧就飞回到他手中,他对着乔子晋喊话道:“你与这小子是同伙?”

  乔子晋回他道:“我们都是读书人,说是同伙,是没错的。”

  冯堂主嗤笑一声,说道:“向来也多是你们这些读书人爱干这等买卖。”

  乔子晋脸上没有表情,毫不在意道:“不知贵帮留下我这位好友还有何请教?若是没了,我二人就此离去,昨日我们还约着今天吃午饭,菜要凉了。”

  法海堂冯堂主体形好似小山,有人便送了他一个外号,唤做‘肉山’,而眼前这人却好像丝毫没对他上心,这如何能忍?他喊道:“你以为我们帮主不在,龙帮便是你们来去自由之地?你能叫来这火鸟,能耐不小,那本堂就来领教领教!”

  “好说。”乔子晋回了一声,接着一挥手,山巅烟云下的那只赤凤也跟着一挥翅,一根裹着烈火的飞羽朝着冯堂主的地方疾去。

  冯堂主怒喝一声,手持巨斧从原地跃起,在半空中以斧刃力拼羽尖,两者相碰一瞬,冯堂主率先败下阵来,那根飞羽带着他砸落在屋舍前的空场上。

  他右手紧握斧柄,用左手抵在斧刃之后,死力相对,仍是不敌那根来势凶悍的飞羽,被逼得节节后退,双足在空场上滑出了两条十几丈来长的深痕。

  还在屋后林中的两人见不着此时在屋前冯堂主拼死力抗的模样,陈松寒向乔子晋简单说了下事情的始末,乔子晋只是点点头,对他说道:“陈松寒,我们下山。”

  陈松寒见那根飞羽去势浩然,一时有些担心那个大光头,毕竟这中间情节都未道明,两边就打起来了,他向乔子晋问道:“那大光头不会有事吧?”

  乔子晋说道:“无事,待他体力耗尽,那羽毛自会消失。”

  两人从屋后来到屋前,看见大光头被那根飞羽越冲越远,眼见着就要被冲到山下去了。

  一个黑影从五龙山山脚的远处起跳,于空中一下划过陈松寒的视野,乔子晋的神色突然有些凝重,两人同时回头,看见那个黑影一瞬息就飞到了赤凤的身前,手中长棍一扫,竟直砸在那只赤凤头顶。

  赤凤呼啸一声,本是高昂的头颅一下垂到身下,闭上了双眼。

  黑影又在空中消失,忽地出现在了冯堂主身前,左手一把抓在满是烈火的飞羽上,只是咔的一声,飞羽便断为两截,掉落在地,那红如血的赤炎一时也全都泯然而逝。

  冯堂主双臂震破了袖子,手臂上青筋暴起,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身麻衣被汗水浸透,气喘吁吁地说道:“帮主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帮盛王爷了嘛。”

  那汉子扶他起身,回道:“等会再说。”接着他转过身,面对着陈松寒与乔子晋,喊话道:“在下胡靖峰!这位公子仪表堂堂,便是乔生?”

  一身肤色微黑的汉子手持长棍,盛气凌人,那简简单单的站姿,就如同守在阊门前的天神一般,让人好不膜拜。

  这时,天上的那只赤凤又恢复过来,向着青天一声长啸,两翼极力展开,火光通天。

  乔子晋神态自若道:“正是子晋,我对胡大侠仰慕久矣,今日得见,大侠这二字,果然用不到别人身上。”

  眼前此人正是龙帮帮主胡靖峰,前两日听着盛王杨照要带着府军出兵,而他素来对这位好武的王爷观感极好,这次出军乃是杨照第一次独自带兵,胡靖峰便想着悄悄跟上大军,好能对这位王爷照拂一二。

  只是还没过了一日,胡靖峰便被人认出,接着杨照将他请到了军中。

  两人虽是一见如故,但杨照还是劝他回山,说若是出军时有了他这种保障,便很难磨练自己,就是打了大胜仗,自己也不开心。

  从安都城一百余里外回山,离着五龙山还有几十里远时,他便瞧见了山顶那边的异象,便从原地跃起,直奔山顶而去。

  此时站在两人对立面,胡靖峰收起了长棍,说道:“在下向来对金滕书院的读书人钦佩的紧,劳烦两位稍动大驾,到内堂请坐。”

  胡靖峰说完话后又伸出左手手掌,朝着山巅,“请!”

  陈松寒自然不知此时当如何处理,乔子晋眉头皱了一下,讲道:“方才我这位好友陈公子被贵帮请进山中,这位冯堂主与屋后的那位韩副堂主直接便对他动了手,我想此时就不必再到贵帮内堂去了吧。”

  在胡靖峰身后的冯堂主一下大喊道:“与你们这些叛贼动手,难道还得先要大讲书上的仁义不成!我们又如何说得过你们这些连口水都能卖钱的读书人!”

  金滕书院早前有一位读书人与些女子用唾沫换钱,的确是一桩丑事。

  “冯堂主!”胡靖峰喊了一声,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劳烦冯堂主去拿张桌子与几张板凳过来,乔生与这位公子既然不与移步内堂,那就在此处待客。”

  大光头气冲冲的离开原地,但很快还是抬了石桌石凳过来,直接砸在在几人正中处,尘土飞扬,胡靖峰又说道:“请!”

  过了半歇,仍是没有一人入座,胡靖峰平抬着的右手一直没有放下,局面有些尴尬。

  五龙山山腰连通山脚的石阶上传来了一阵哨声,众人中只有冯堂主有些奇怪,明明没有兄弟来通知有人上山,为何这哨声离山腰间越来越近?

  一人的头巾率先出现在众人眼里,随着他步步登阶,很快全身就出现在了空场上,那人手中提着一个五层分明的食盒,看见眼前几人相对而站,便笑道:“看来书生来的不是时候。”

  胡靖峰看着眼前此人,问道:“莫非是玄生?”

  卫玠颔首笑道:“正是书生。”

  胡靖峰与卫玠两人相见过数次,不过每次卫玠脸上都带有面纱,这次他没带,胡靖峰反而没认出来,正欲开口,卫玠抢先说道:“胡帮主,你怀疑书生是播弄是非来了,书生请了他人来做个见证,稍等就是。”

  胡靖峰摇摇头,说道:“在下是想问玄生近来身子如何,寒病还会发不?”

  卫玠一愣,只是笑道:“是书生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书生近来身体还算晴朗,精神也是一片天蓝。”

  胡靖峰点点头,又对着乔子晋一边说道:“所以方才冯堂主说二位行叛贼之事,胡某是全不信的,乔生是书院翘楚,这位陈公子年龄虽小,境界不高,但一身浩瀚天罡,哪里像是那些身负邪气之人!”

  陈松寒挠了挠头,心里独自疑惑,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了?

  胡靖峰又说道:“乔生,陈公子,胡某一介草莽,虚活了百来年,也看了这百来年荒诞人间。当年社稷崩坏,是书院的卫老先生出手挽狂澜于既倒,二位是否知道国君当年赐给卫老先生的那面令旗上的所刺何字?”

  乔子晋回道:“有光到处,如朕亲行。”

  胡靖峰一拍大腿,笑道:“二位能否想象羽扇纶巾,手持令旗,在大军中挂帅是何等景象?”

  “心神向往!”,一人刚踏上半山腰的最后一道石阶,面带微笑,在胡靖峰说完后如此答到。

  此人胡靖峰也是见过的,他连忙两步走了过去,抱拳行礼道:“安王爷。”

  来人正是大盛国君杨明真的四子,安王杨秀。

  他伸手扶起胡靖峰,笑言道:“胡大侠与父皇平辈相交,是小王给胡大侠行礼才是。”杨秀言罢,恭恭敬敬地向着胡靖峰行了礼。

  胡靖峰不太过分拘束于礼节,大笑两声,两人同走到那张方木桌前。

  杨秀抬头一看,见着了天上那只赤凤,念道:“仙人十五爱吹笙,学的昆丘彩凤鸣,子晋,小王今日未见到你前,一直只当这是一句笑话。”

  乔子晋抬手下挥,那只赤凤向四周散成丹红色的霞雾,将安都城外的蓝天都给染红了。

  杨秀低下头来,朝众人笑道:“都坐,小王与玄生准备了些小菜,就不知道胡大侠这里有没有好酒?”

  胡靖峰大笑道:“不瞒安王爷,胡某一天饭只吃三顿,酒却得喝够十场!”

  几人之前本是争锋对峙的局势,这会却竟然在桌上把酒言欢,陈松寒觉得好像自己是唯一一个看不懂局势的人。

  酒过三巡,众人也慢慢将事情道明,陈松寒交代了自己上山的原委,包括之前在日和山庄遇见的凶杀,以及与王淮明两人被追杀的事情都讲了清楚,法海堂的冯堂主不住地摸着自己的光头,说这一切原来是个误会。

  龙帮前身的百家姓共有六人当家,即使后来成立了龙帮,近百年来这山上的事也都是这六人在做主,冯堂主便是其中一人。

  就在几年前,有一人仓皇跑到五龙山脚下,当时他浑身浴血,说是被人追杀,胡靖峰见他净面白衫,当他是个被仇家迫害的读书人,就收留了他。

  此人的确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连说话也是书生把式,山上的兄弟都与他不大处的来,只对喝酒有兴趣的江湖大汉哪能说的出来几个之乎者也。

  不过他有个天赋是山上众人没有的,此人对术算极为在行,他闲时起了心思想为帮派算账,而龙帮的人向来都是有钱就在山上乐逍遥,没钱就去山下讨生活,从来都没有什么记账一说。

  胡靖峰听他所说,觉得是一番好事,就默许他去做了。

  不出一年的时间,只是他一人就把龙帮上下七百多人的账目算的清清楚楚,平时的入账支出也有了眉目。他还跑遍了整个安都城,以龙帮的名义找来许多像是走镖,护行的正经买卖。慢慢地,龙帮的生意搞的是越来越兴盛隆昌。

  就在三年前,龙帮才在五龙山脚下铺了那么一条石阶,重新修缮了总堂,还在木凉、五龙、形虎大山上置办不少宅院。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坐上了龙帮七当家的位置。

  自从上次拜托王淮明去日和山庄查叛贼的事情,卫玠就一直关注于此事,这时听见龙帮这边的情况后,他向胡靖峰问道:“胡帮主,那七帮主叫什么名字,还有他的底细,龙帮里就没一人知道吗?”

  胡靖峰叹了一声,回道:“是胡某马虎了,当时看他被人追杀,就没去询问,这是江湖里不成文的规定,别人既然身背大冤孽,就不应当去刨根问底。”

  坐在他旁边的冯堂主叫道:“帮主!这事你没错!别人本就是来逃命的,既然我们收留了他,是个好汉子又怎能去挖人旧事!”

  胡靖峰摆摆手,端起酒碗却发现碗里是空的,他叹道:“他带着他的几个亲信离开后,我们就在账房里找到了他与南边那群反贼的通信的文书,义海堂与江海堂的堂主现还在外查寻他的踪迹,仍未归来。”

  卫玠想了想,说道:“那么自从七当家离开龙帮后,这里就只有松寒从那个追杀他和淮明的男子嘴里听过七当家的踪迹了,松寒,你能确定那男子当时是要你们,不要将追杀你们失败的事情,告诉一个叫七当家的人吗?”

  陈松寒点头说道:“确定,这是我与淮明使诈从他口中套出的。”

  卫玠又问道:“你还能记起那人的模样么?”

  时过两个多月,但陈松寒依能记起那个黑褂男子的全貌,主要是因为当时他正啃着鸡腿,再见到剑索时,傻到鸡腿掉在地上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于是他回了个是,卫玠便笑道:“那太好了,不是书生狂言,早年竹友园的园友送了书生一个外号,叫做‘妙手丹青丹青妙’,劳烦胡帮主叫人拿来纸笔,松寒再与书生口述,看看能不能画出那人的相貌。”

  几人腾出了桌子,又有人拿来了纸笔,两人一说一画,不过多时,一副水墨肖像便活在了纸上。

  冯堂主右手指着桌上,立马喊道:“这人是江海堂的卢威!是个元虚境的武夫,向来与那贼汉走得近,两人都是同一时离开五龙山的!”

  卫玠左手拿起右手向下的衣袖,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那就是了。”

  乔子晋走近到石桌边上,看着那张水墨肖像画,向卫玠问道:“玄生,你我同在竹友园这么久,你这‘妙手丹青丹青妙’的外号是谁取得?我怎么未听过。”

  卫玠一下笑道:“是书生刚刚才给自己取得,子晋莫要怪责书生。”

  安王杨秀拿开压在纸上的镇纸,双手提起那副画来,跟着笑道:“这外号是合实的,小王许了,明日便请醉天仙的秦姑娘帮你给传开来。”

  卫玠双手连挥,说道:“不必了,不必了,虚名而已,若是秦姑娘事后来找书生问起,书生脸上可不好受了。”

  杨秀又将那张纸对着胡靖峰,向他说道:“胡大侠,小王想将此画带回去,请兵部下批海捕文书,看看能否抓到此人。”

  胡靖峰站起身,向杨秀抱拳道:“仍安王爷处置,若是有了消息也不妨通知胡某一声,愿效一臂之力。”

  几人就这样对付了几句,杨秀带着一群人便要下山去了,那江海堂的冯堂主突然站了出来,向陈松寒抱拳说道:“陈公子,之前误会,我嘴巴说了几句不堪听的蠢话,希望陈公子莫要在意,以后若是有需要,不妨传信到龙帮江海堂来,我冯唐定来效劳。”

  陈松寒也对着他抱拳说道:“误会而已,何况小子之前并未与冯堂主与韩副堂主言明,也弄伤了韩副堂,过不去意的是小子,还没请教冯堂主大名?”

  冯堂主脸色怔了一下,说道:“在下冯唐。”

  陈松寒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把那个主说出来。

  一旁的胡靖峰先听了明白,捧着陈松寒的右肩笑道:“这是我帮冯堂主冯唐,唐是唐突的,这下陈公子该了解他的性子了吧。”

  听到这些,又被胡靖峰捧住肩膀,陈松寒一下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他又记起一事来,小声说道:“韩副堂刚才被我用雷劈了,好像这会还在屋后站着,应该没事吧。”

  “啊!”胡靖峰大叫一声,从原地一下飞身到了屋后,他将韩副堂从屋后带到了众人身前。

  回身漆黑,翻着白眼,不过还有气。

  胡靖峰一下看着冯堂主冯唐,斥道:“说你唐突还真是唐突,这种事也能忘了?”

  卫玠站出来打和道:“不要紧的,胡帮主,书生冒昧帮一下韩副堂。”

  他走到韩明身前,审视一番后只是打了个响指,一道雷电从韩明身上跃出,直奔往天穹而去,汇入了一片云海中。

  韩明一身本是黢黑的长袍变回了白色,整个人也重回自然,在场之人没人看懂了卫玠这一手为何,连同乔子晋在内。

  一行人慢慢地下了山,韩明在最前方带路,胡靖峰站在半山腰,看着离去的众人。

  他两边眉脚连成一线,说道:“见着没?金滕书院的人你们也敢动手?我若不在,随便来一人你们如何对付?”

  冯唐要高出胡靖峰许多,这会只是低着头,没有回话。

  胡靖峰叹了一声,又说:“去查查盛王爷插了什么人在龙帮里,为何我出山的事情会被泄露。”

  冯唐领命后往山上走去,胡靖峰仍是呆呆望着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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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秀一路上与乔子晋相谈较多,他与卫玠是老相识,下山时没怎么搭话。

  乔子晋性子较稳重,对于杨秀的言语,他只说了些公正客观的言论。

  陈松寒走在众人最左侧,杨秀在路上突然向他问道:“陈公子是修行雷法的?”

  陈松寒点头道:“雷懂一点,法就完全不懂了。”

  杨秀笑道:“过谦了,小王听玄生说,陈公子的底蕴是相当深厚的,不知道陈公子师承何处?”

  陈松寒摸了摸脑袋,有些难堪道:“安王爷,我师父不允我自报师门,请安王恕罪。”

  “人之常情,这又何罪之有。”杨秀说完从右手上取下一串木珠递向陈松寒,说道:“这串念珠是别人送我的,说是用好些个难得的桃符做成的,一共三十六子,刚好是天罡数,你与它有缘,收下吧。”

  陈松寒正欲回拒,卫玠先笑道:“安王,书生为你打杂好几年,你可没给过书生这么好的物件,早上书生还听着外面有人传,现在书生是抱着安王爷的大腿呢。”

  安王呵道:“你莫与小王胡说,陈公子,你先收着。”

  陈松寒不好意思插话,就收下了念珠,放入袖中,几人来到山下,杨秀欲邀他们去安王府一聚,几人纷纷回绝,便就都散开了。

  杨秀入了城,乔子晋同卫玠去了竹友园,陈松寒没跟着去。

  因为他好久没见着王淮明了。

  就是那个很像自己先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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