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和尚

  卫玠带着两人进了书院园林,陈松寒这时才知道乔子晋原来不在园中,卫玠让他不用着急,说乔子晋平时也好来这里,此时不如去园林处逛逛,若在酉时三刻封城门前还没未等得,不妨再进城去找他。

  陈松寒没什么主见,本打算来金滕书院游历,而此处就是金滕书院,至于跟谁在一起,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几人走在园林里,卫玠对园中景象、匾额对联、诗词题字都是了如指掌,一一为身边两人道来。

  不多时三人就踏步到一处门墙外,这一面门墙不过就一丈来高,稀奇的是竟全是由碧绿的翠竹做成,翠竹上还长满了爬山虎,在竹门正上处刻有‘竹友园’三字。

  卫玠对两人笑道:“这就是自家地盘了,两位先请。”

  陈松寒这时候走在前面,第一个走了进去。

  既然叫竹友园,那么还是点明一个竹字,门内只有一条三人同行宽的甬路,弯弯扭扭,在这条甬路的两旁则全部种满了绿竹。

  那些绿竹并非皆是一副傲然挺立的模样,也有些半弯着腰,向小路中倒来,几人走几步远就不免得需要低头。

  卫玠开口道:“此处所栽种的皆是山竹,名叫青汀竹,同寻常竹子比,不过就是要绿些。”

  走在最后的王淮明说道:“绿好啊,生机旺。”

  陈松寒走在最前面,始终不见得有何出路或歇脚处,问道:“卫公子,这小道通往何处,怎么始终不见出路?”

  卫玠说道:“再往前走一些就能看见竹林两旁的小道了,竹友园是按书院副山主柳若虚设想来造的,这方圆几里全是竹林,竹林中只有两条小道,各自连通东南西北四门。凡事在园林中有记录的人士,就会在竹林深处留一片空地给他,通过小路边的小道就可深入竹林,至于那片空地里的摆设陈列,完全由所属之人决定。”

  卫玠说到此处微微躬身,咳嗽了几声,陈松寒停下步,后面的王淮明说道:“卫公子,这几天较寒,你还是少说话为好。”

  卫玠则摆了摆手回道:“无妨的,今日与朋友相会,多说几句话又算的了什么,陈公子不必担心我,书生从小就有些寒病,继续往前走吧。”

  陈松寒也就不再看着他,三人慢慢地走到了一处曲径深幽的小道旁,在小道入口,一根竹子上还挂有木牌,写着‘卫玠’二字。

  卫玠说道:“正是此处。”说完后走在了陈松寒前面,带头进了那条小路。

  三人又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是见着了一圈空地,这地方不大,只有一间小木屋,外面摆了张石桌,卫玠停下来对陈松寒说道:“陈公子,书生这地方如何?”

  陈松寒环顾四周,皆是茂密丛生的山竹,就连众人头顶的空白处也被参差交替的竹叶挡住了不少,陈松寒不经说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卫玠找到干净的抹布擦干了几张石凳,听到陈松寒念诗,便笑道:“不错,不过是前人的诗,陈公子可否就借眼前的景象,即兴赋诗一首?”

  陈松寒一下红了脸,“卫公子太高看我了,小子读书自认的几个字而已。”

  卫玠回道:“读书本就是为了识字认理,陈公子过谦了,书生去斟两杯茶水,两位在此处稍等。”

  陈松寒与王淮明就坐在石凳上,卫玠进了屋,不多时手中端着两顶盖钟从屋内走出,放在两人身前,陈松寒拿开杯盖,发现原来是一杯竹叶茶,喝了一口,说道:“不错,是招待客人喝的。”

  一旁的王淮明笑了笑,卫玠则问道:“何解?”

  陈松寒回道:“卫公子,这竹叶茶为何没有涩味,我在自家山中也取过茶叶煮茶,总感觉是不堪入口。”

  卫玠走到那竹林旁,对陈松寒说道:“原因在这。”

  只见他伸出右手食指戳在一节竹子上,那竹上立马破开一个小洞,一道流水从小孔斜出,陈松寒看的新奇,“这是为何?”

  卫玠回道:“这青汀竹渗水便是一妙处,每逢雨天,雨水便会从山竹的最上节渗入山竹中,长期而来,这竹子里倒是装满了雨水,两者相结合,这倒出来的竹水倒是十分甘甜,就算用竹叶来泡茶,也能遮住竹叶涩味。”

  陈松寒只觉得妙不可言,卫玠又伸手抹在那小孔上,流水一下便停住了,他走到两人在的石桌边坐下,说道:“淮明,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劳烦你查的事情如何?”

  王淮明放下手中的盖钟,有条不紊地回道:“有了眉目,柯侍郎的侄子柯吕与反贼相通,为了掩盖此事还将他大哥与他嫂子给杀害了,现在罗义君将军在他们府中处理此事。”

  卫玠点点头,王淮明又将事情具体内幕告知了他,卫玠一下赞道:“陈公子敏锐过人,还能在罗将军之前查清犯人的作案手法,之前子晋与书生说过陈公子的过人之处,现在来看,还是书生小觑了陈公子。”

  陈松寒为难道:“不过是碰巧罢了,之前我与淮明在返归之时,还有一群人追杀我们,后来淮明抓住了其中一人,逼问之下,那人似乎还不是柯吕派出,在日和山庄中可能还有内幕。”

  卫玠深思片刻,起身对两人说道:“那我们现在进城去,此事算不上小,得赶在他人下一步前提前布局。”

  陈松寒疑问道:“进城找谁?”

  卫玠回道:“安王杨秀。”

  三人很快从园林后门走出,王淮明在门口停步说道:“卫公子,我就难得进城了,此事松寒与我所了解的一样,我就直接回屋去了。”

  卫玠笑道:“淮明,你买的菜还放书生家里呢,你不去取?”

  王淮明若有所悟,记起些事情来,便同另外两人往安都城走去。

  卫玠在园林中还是出园后一直带着面纱,陈松寒心中始终好奇,莫非是卫玠身子有病,用来抵挡寒风?此时几人走在官道上,陈松寒还是问道:“卫公子,你一直带着面纱有何用处?”

  王淮明则抢先笑道:“松寒,若你是卫公子,你也会有这等为难处。”

  陈松寒仍是不解,“为何?”

  卫玠走在两人当中,修长的身子要高出陈松寒一个头来,他说道:“抱歉了陈公子,与朋友相会本应该坦诚相见。”随后卫玠便取下了脸上的面纱。

  陈松寒一下呆住了,即使他是个男子,卫玠那副容貌一下还是在他脑海中定格,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何为仙露明珠,麟凤芝兰。

  卫玠又重新将面纱带好,陈松寒才一下恢复过来,之前他与王淮明相言自己还算个鼠王,没想到如今见着此人,自己连个鼠喽啰都不是。

  王淮明说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能让安王杨秀说出这番话的人,松寒此时应该是明白为何了。若是卫公子不带着这面纱,恐怕我们现在早已给人围的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陈松寒叹道:“原来人中龙凤这个词也不能乱用。”

  卫玠瞧着前方,对此显得不太在意,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的相貌本无高低区别,反而是人的气度才会令人折服。当年书生有幸见过朝中太尉赵飞羽,那种沙场万人敌的气魄,书生现在还为之心折。”

  三人说说笑笑,不时就来到了护城河桥外,前面等待进城的行人就如同田间的稻草样,几乎没什么缝隙。

  等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陈松寒终于是见着前面的五扇城门,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轮着几人查检入城了。

  卫玠一直瞧着东边不远的地方,随后转过头对两人笑道:“诸君,有好戏看了。”

  陈松寒顺着卫玠的目光往东边看去,见到在另一侧等待排队入城的行列中,有几位将士围住了一位和尚。

  卫玠笑道:“想必那位大和尚没有户籍,守城的军士不敢擅自放他入城,要等他们的将领来定夺,而永盛门的司门吏贾绅向来不喜僧人,不信神佛,觉得那些和尚与人说话老是绕圈子,估计等会又得闹出事来。”

  陈松寒心中一念,随即说道:“卫公子,我向来与我家先生住在深山里,从没登记过户籍,没有文牒,等会能否进城。”

  卫玠回道:“无碍,等会你跟在书生身旁即可,我们先看看那边好戏是否开场。”

  三人所在之处离那僧人不过几丈来远,果真看见有一人从城门内走到哪一群将士身旁,卫玠告诉两人,那人就是贾绅。

  只见他先问过情况,再看着那位一身僧衣鹑衣百结的和尚,好声说道:“大师从何处来?”

  陈松寒觉得奇怪,这人明显态度不错,不像是卫玠所说的那般厌恶僧人。

  那僧人就站在贾绅对立面,双手合十道:“贫僧从来处来。”

  贾绅一下回过身抹了把脸,接着又转了过来怒吼道:“滚你娘的!你怎么不说从你娘胎里来!现在找你娘胎去,你们几个!把这秃驴给我拖下去,重重打他二十大板!板板要打到他屁股上!你娘的。”

  陈松寒一下不免觉得好笑,这大和尚跟这人打机锋,算是触到霉头了。

  王淮明忽然说道:“卫公子,可否帮下那位高僧。”

  卫玠点点头道:“书生去看看。”卫玠说完后独自一人朝着那群将士走去,那个大和尚被两人架住胳膊,如同拉着一头死猪般直接就往回托,而那大和尚只是低着头,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贾绅仍在原处怒视着那位僧人,他本想着那和尚若是服软,便把他放过了,没想到那和尚被人架着直往后拖,却只是双手合十,嘴里还阵阵有词。

  卫玠已走到贾绅身旁,贾绅则完全没注意到他,卫玠开口说道:“贾副尉。”

  贾绅没缓过气来,仍是气粗道:“干啥?”

  “能否就此放过那位大和尚?”

  贾绅说道:“凭啥!”接着转过头瞧着身边此人,似乎有些印象,又出声问道:“玄生?”

  卫玠颔首道:“正是书生。”

  贾绅转过头去,再看向卫玠时又换了一张脸,眉目皆含笑,他说道:“玄生赶着出城?我这就让人腾出条道,你老稍等。”

  没等卫玠说话,贾绅已经一声呼出,卫玠又说道:“贾副尉,书生进城不出城,想请贾副尉放过那位大和尚。”

  贾绅连忙回道:“好说好说。”接着又对着拖着那个僧人的两位将士喊道:“大狗!耗子!把那个老秃驴给我带过来!”

  两人这才又架着那个僧人拖到贾绅面前,不远处的陈松寒和王淮明也走了过来,卫玠对贾绅说道:“多谢贾副尉,这大和尚也无多大过错,就放他进城去吧。”

  贾绅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老秃驴,今天玄生为你求情,你进城去吧,下次见到我说话可要把舌头打直了。”

  两位将士松开了架着僧人的手臂,那僧人朝着贾绅鞠了一躬,再走到了卫玠身前,念道:“天道忌盈,卦终未济。”

  卫玠笑道:“大和尚,你是教我背书么?”

  那僧人又看着王淮明,接着低头念道:“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

  王淮明说道:“大师有何指教?”

  僧人没理会他,只是看向陈松寒,一时间也不挪眼。

  陈松寒觉得有些难堪,问道:“大师?”

  那僧人一下回过神来,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随后就从永盛门进城去了。

  三人同望向僧人离去的方向,那僧人很快就没了踪影,卫玠一下转过来,说道:“淮明,你叫书生去帮这大和尚,今天可算是遇着高人了。”

  王淮明想着刚才那僧人的话语,‘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想不出这话对自己有何深意。

  一旁一直候着的贾绅开口道:“王生,玄生,你二人都要进城?”

  王淮明回道:“正是,多谢贾副尉饶了那位大师。”

  贾绅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二位快请进,再待着这里可折煞小将了。”

  卫玠又说道:“贾副尉,这位陈公子也是与我们同行去金滕书院,可否一路放行?”

  贾绅只说无妨,还让他们以后出入城门,走宣城门就是,何须还在这里排队。

  永盛门两旁还各有两道城门,进出宣城门则需主城门司门吏每次亲自许可才行。

  三人从永盛门进了城,站在城外贾绅从头上抹了一把汗,被他称作耗子的那位将士忙上前问道:“贾校尉,还有别的什么吩咐没?”

  贾绅摇摇头,只说道:“没啥,你去干你的。”接着他又回头看了眼城门内,是见不着那几人的影子了,这才叹道:“妈的,这读书人真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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