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晶糕

  门外姜来雪带着玲珑心在看一些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林深就靠在旁边的石柱上,斜眼瞧着从屋内走出的陈松寒,而那把断水已经重新回到了剑鞘之中。

  陈松寒走到姜来雪身边,告诉她自家先生有事先忙去了,接下来就由着他带大家去逛游。

  姜来雪笑了笑,只说是没有问题,一切全由主人家安排。

  说到底胜南村不过是一七八百人的小村子,想看红墙绿瓦,雕梁画柱倒是没有的。

  陈松寒想到了一个好地方,胜南村南边的那片平壤上所种的芸苔,这个时节应该是已经开花了,虽然应该不如二三月间那么旺盛,不过连绵数里的花海还是赏景的好去处。

  陈松寒大致跟几人说了一下,玲珑心连连点头,说她家里那遍满山的芸苔也很好看。

  陈松寒告诉她,芸苔不仅好看而且还能吃,也能榨油。

  玲珑心不以为然,独自埋汰说那么好看的花儿用来吃,可太浪费了。

  姜来雪让陈松寒带路,至于吃不吃的问题,等大家看了再说。

  几人准备动身往南边走去,跟在最后面的林深突然问了句陆遥呢。

  陈松寒这才想起自己那纸糊的兄弟陆遥,放眼望去,也只能看到茫茫人群。

  当下想了想,也不用担心陆遥会不会遇到问题,那小子混不吝的本事是有的,在这小村子里,能欺负他的人应该还没有生下来。

  于是陈松寒让姜来雪带着玲珑心和林深先往南边去,自己找到陆遥后,再来与他们汇合。

  等到他们三人先走后,陈松寒直接朝着村子正街的北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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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遥跟着几人来到正街后便独自乱瞅,一个个摊位都瞧了个遍,环顾四周,也时不时回头,直到陈松寒他们几人都进了一家店铺后陆遥才松了口气,直接涌入了人群。

  来村子的路上的陆遥就想好了法子,趁着几人看热闹的时候便悄悄溜掉,去那水晶斋里买上好十几样糕点,等所有人埋怨找不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再拿着糕点出现在玲珑心眼前,说不定玲珑心便要更喜欢些。

  一个人在村子里乱撞,陆遥逮着人就问他知不知道水晶斋在哪里,有人指东,有人说北,终于是在第七个人的指引下,陆遥才来到了水晶斋的门口。

  “你的妈妈的,刚才那小崽子绝对是故意给我朝着西边指,可别再给我遇着了,老子要当着他的面一个人吃掉五六块糕点,馋不死他了我。”

  陆遥想起刚才那个要矮自己一头的小孩,穿着一身缝缝补补的脏衣,笑嘻嘻地指着西边。

  眼前这一家一层楼高的铺子不过三四丈来宽,位于胜南村的正街、小南街和秋田巷的三岔口子上,人流涌动,生气旺盛。店铺的入口则在侧面,按照风水说是用来克制三条大道的煞气。

  店子大门上有一匾额,写水晶斋三字,两边则挂有一副对联。

  ‘世间难求无暇玉,此中可得玲珑心’

  陆遥深以为然,往店里走去。

  店里面都是些大人带着小孩,也有三两作对的年少女子。

  陆遥看着柜台后木架上那玲珑满目的糕点,一时间是花了眼,不过内心早已拿定主意,大摇大摆走到柜台前,对着台后那老妇人说道:“我要十块九层水晶糕,打包!”

  陆遥说完后昂首挺胸,双手负后,享受着其他孩子投来的艳羡眼光。

  老妇人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四五的孩子,一身衣服显得单薄,但那素软缎委实也不便宜,应该是刘家或者王家从城里回来的公子。

  老人笑眯眯地招呼了他一声,去了前店后的作坊,给陆遥拿来了十块九层水晶糕,每块都分开用荷叶包好。

  陆遥眉开眼笑,解开稻草做的系结,一块晶莹无暇,层次分明的水晶糕就出现在眼前。

  他拿起那块巴掌大的水晶糕放,直接放进嘴里,的确是陈松寒说的那种软糯香甜,肥而不腻的口感。

  柜台后的老妇人笑着说道:“小公子莫着急,拿回家后再慢慢品尝,这一块水晶糕三十文钱,一共三百枚钱,小公子头一回来咱家店里,就算二百八十枚钱好了。”

  又咬下一口的陆遥摆了摆手,几十文钱这种数目,在陆公子眼前,跟一文钱来说没太大区别。

  在自己腰间摸来摸去,早上才拿到手的几块碎银子是怎么也摸不出来,陆遥心头感觉不对,口中的糕点一口咽下。

  随后不管是袖中还是怀中,陆遥仍是摸不出那几枚碎银子的模样,可也想不出银子到底哪里去了。

  老妇人看着陆遥的神情,也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当下对陆遥说道:“小公子不用着急,要不先回家拿了银子,再过来拿糕点也不迟,这几块糕点我就放在这里,不会卖与别人。”

  陆遥待在原地没有动身,仔细想了下后从腰间拿出了那一只下米即食的鲽碗,放在柜台上,说道:“老婆婆,我师父说这碗千金难求,我先放在这里,等下我拿了钱再来赎回。”

  老妇人笑了笑,让陆遥不用在意。

  陆遥清楚地看到了老妇人脸上的笑意,显然是不信这碗是什么千金难求的宝物,当下陆遥又从腰间取出剑符,流光溢彩的金色长剑蓦然现世,陆遥又给一下拍在桌上,说道:“老婆婆!我把这剑也放这儿,等会一遍来取。”

  老妇人用右手抚住胸口,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店里还等着买糕点的其余众人也是纷纷退开,不敢离陆遥太近。

  陈松寒从门口一步跨入,飞身到陆遥身前,从柜台上收起那把金色长剑,默念口诀,长剑又变回陈松寒手中的剑符。

  陆遥一脸怪异地看着陈松寒,不明白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地方。

  陈松寒从怀中取出几枚碎银子,放在桌上后便拿起其他几块糕点拉着陆遥扬长而去。

  自从在敬山亭那晚过后,陈松寒知道自己有了很大的变化,在自己宅门口,只要自己想看,门前柏树上树叶的脉络都可是一清二楚,在敬山亭边,自己随便一个扑腾能就能从亭上越过。

  当下陈松寒才知道,原来自己现在可以跑这么快,在这人潮人海的正街上,他拉着陆遥如入无人之境,飞奔开来。

  陈松寒拉着陆遥来到一个堆放杂物的空巷之中,将右手上提着的九块九层水晶糕递给陆遥,说道:“自己买的自己拿着。”

  陆遥接过那几块糕点,有些不解的对陈松寒问道:“哥,刚才你给的那几块银子,怎么跟我不见得那几块一模一样。”

  陈松寒说道:“天下银子一个样,天下银子都是你的?”

  陆遥摇摇头道:“不会,那几块银子的形状,纹路一模一样,绝对是同一块。”

  陈松寒知道瞒不过去,便说道:“早上先生故意给你掉几块银子,谁知道你瞒不上报,说你这跟偷窃钱财无二,就给收回了,刚才走的时候才给了我,要不是我来的正好,你就得给别人打一辈子工还钱了。”

  陆遥不以为然道:“你一进来就知道给多少钱?你明显就在外面等着看我笑话,还教说起我来了。”

  陈松寒喊道:“你再说!”

  陆遥便不说了。

  找到陆遥后陈松寒并没有直接带着他去找姜来雪他们,而是告诉陆遥,先去见一个自己的好朋友,有点呆,让陆遥别欺负他。

  陆遥则说自己不随便欺负人,若要欺负人,那绝对欺负的他不成人样。

  两人走到肖大眼院子前,院门大开,一眼看去好像无人在家。

  肖大眼家的院子坐落在花帘巷的尾端,坐北朝南,东边不远就是远南河,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天环山,算是一块风水宝地。

  据说肖大眼家里上几辈出过能人,当时在与平国的对战中盛国有一位将军身负箭伤,那只弓箭被人射出之前插进过土里,将军中箭后便伤口化脓,人也是一直昏迷不醒,随行郎中束手无策,说伤口要祛毒还差几味草药,军中没有,这附近又都是荒山,难以处理。

  肖家那位先人从小在山里长大,半夜一人长涉二十里山路,到敌军身后的深山中依靠着几个火折子,好不容易在摸黑中找齐了草药。

  回去的路上却在山中遇上了大虫,那身长一丈的大虫双眼通红,飞扑将他压在身下,一口又咬在大腿之上,而那人左手仍是护住草药,只凭右手空拳打死了那只大虫。

  一走到自家军帐前他便倒下身来,意识清醒,左手紧攥着十几株草药。

  随行郎中告诉他,将军一人用不着这么多治疗创伤的草药,而他却咬着牙轻声对郎中说。

  说不定将军多用一点药,就会醒的早一点。

  右腿已废,那位将军仍希望他留在军中,许诺他后世无忧,他却又在一个深夜中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军营,回了家乡。

  他觉得不能冲锋的骑兵,留在军中只会浪费粮草,自己又没死,怎能要军中的恤银?

  当时远南村的里正只知道他是从前线回来的士兵,才给他建一栋这样的宅子,随军一十七年,他也只落下了这么一栋宅子。

  虽然肖大眼家里一直过的不尽人意,也从来没起过卖掉这宅子的主意。

  陈松寒思前想后,就决定先上前敲门,再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怎么不进去?”

  说话的正是肖大眼,他从院子外的一个转角口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三条草鱼,用一根线穿在一起。

  陈松寒看着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一年没见,这家伙是要比自己长的快些。

  陈松寒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说道:“怎敢擅闯肖将军的府邸。”

  肖大眼只是笑了笑,直接就往院子里走去,陈松寒也跟在他后面。

  陆遥这会是真觉得这小子有点呆了,自己这么大一大剑客放在这儿,别说你真是个将军,你就算是神是鬼也该问问你陆大爷吃了没。

  不过抱怨归抱怨,既然是陈松寒的朋友,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当下也跟在陈松寒的屁股后面进了院子。

  肖大眼带着两人走到厨屋前,然后对陈松寒说道:“你先去那边坐一会,我把这鱼放好了就出来。”

  陈松寒回道:“我跟你进去瞅瞅,顺便拿点灶糖吃。”

  肖大眼一愣,然后说道:“我家没做灶糖。”

  陈松寒笑道:“那你不怕灶王爷今日上天告你家状啊。”

  肖大眼摇了下头道:“我一家四口,无状可告。”

  陈松寒啧了两声,陆遥向前跟陈松寒站到一排,开口道:“小子,你口气很大啊。”

  肖大眼又看着陆遥,抬起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自顾自说道:“我早上嚼过齿木啊,不该有口气吧。”

  陆遥一下没了想跟他说话的心思,一个人跑到院子西边的游廊上躺了起来。

  等到肖大眼再从厨屋出来,这才问到陈松寒为什么一年内都没下过山。

  陈松寒有点无奈,他一样还不是只得听先生的,先生不让下山,在山上待着也差不多。

  就跟往常一样,这两人之间互相一问一答后就再没有什么别的好说,或许是不用说,大家也知道。

  肖大眼倒是想起件事情,可以说给陈松寒听听。

  最近村子里摊上件天大的好事,包下南边那一大片地的王大财主个把月前发了善心,让家里的佣人到胜南村里传话,不管是老幼妇孺,只要有手有脚,就可以去他地里找份活做,一天二十文钱,按天结。

  这个工钱跟那些身强体壮,长期给王财主做工活的年轻男子可是一个价钱,村子里去两三百号人,待在家里的人,那都是实在下不了地的。

  肖大眼在那边干活已经有大半个月,挣了的几百文钱爹娘都让他自己保管。

  他对着陈松寒笑了笑,掂量了一下口袋里的重量,说道:“松寒,今天你就当是神仙下凡了,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陈松寒看着眼前这家伙得意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挣到大钱了,便问道:“你们在那王财主的地里都做些什么活?”

  肖大眼回道:“每个人拎一个桶,里面装着些金灿灿的粉末,和着水,洒在那菜花地里就是。而且每个人都分好了,就只管那么大一块地儿,像我这种身体好一点的基本上两三个时辰就干完了。”

  陈松寒不解道:“洒那东西有什么用?”

  肖大眼说道:“我也不晓得,听别人说能让地里的菜花长得更好更快,现在才腊月间,那菜花长得比往年三四月份还好。”

  连绵数里的花海,若是全开出来,当真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陈松寒想到那副画面,也亏得自己刚才让姜来雪他们先去了,这一时半会应该还是看不完的。

  肖大眼看着眼珠朝上的陈松寒,又说道:“不过周大宝应该知道那金粉粉到底有啥用。”

  “周大宝?”陈松寒疑问到。“为啥?”

  肖大眼则说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有次他在丰年巷那边打水,周大宝跟他说那些金粉是外地人带过来,还说周大宝他现在跟那些外地人是搭上了关系,身份跟那些做农活的一般人是不同的。

  陈松寒当然不信,肖大眼则说应该是真的,他的确是看到过周大宝跟那群外地人一起待过,分发金粉这件事也是周大宝在做。

  金粉、外地人、周大宝、油菜,陈松寒有点头疼,这件事被肖大眼越说越奇怪,他问道:“周大宝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肖大眼则是拿出了自己压箱已久,也就是那关怀傻子的眼神看着陈松寒,回道:“还能因为啥,还不是那癞切蟆想着我的木剑。”

  陈松寒左边噘着嘴角,自己早就是忘了这一茬。

  不过这一下倒是想起了正事,自己来这里是叫肖大眼一起去看那片芸苔的。

  肖大眼直接就给回绝了,说他天天都对着那片油菜,今天小年好不容易耍假一天,还去看啥,而且那本来就是吃的东西,有啥好看的。

  这一观点倒是跟玲珑心全然相悖,陈松寒也就不促使他们见面了,要不然玲珑心不得被肖大眼气疯,也得少活三四十年。

  陈松寒拉起从游廊滚到地上,已经睡着了的陆遥,与肖大眼道别,说晚上再带人过来蹭饭,往外走去。

  肖大要又在后面喊道:“松寒,小心那些外地人。”

  陈松寒站在门槛边,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肖大眼也走近过来,看了眼门外后小声道:“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看到过那些人的古怪,有好几个人衣服里面的小臂上都绑着紫色的布圈,我听我家老爷子说过,那些造反的人最喜欢搞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统一身份。”

  陈松寒也拿出了肖大眼那副关怀傻子的表情,走出了门外。

  肖大眼只是笑了笑,与陈松寒的背影挥手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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