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苦海.

  清幽望着那只伸进窗口里的手,她没有起来,亦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睫毛都不曾颤动,只是呆呆的望着,犹如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尊。

  “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幼弟,被流放到了荒地,从小养尊处优的孩子,恐怕是挨不过的吧。”

  窗口继续响起了那幽幽的声音,仿佛是在远处被风吹近,一字一句的钻进耳中里,像无数的呼喊声,在耳边不停的回荡,但又偏偏那么真切,她已经麻木的脸庞出现了异样,终于使劲的抓着墙,一步一步的向窗口靠近。

  是她,清幽记起了这张脸,虽然只在黑暗中匆匆见到一眼,却印入了心里清晰无比,那清冷得如同天上圆月一样的脸上,无喜亦无悲,清幽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与贤王的对话。

  她沉重的呼吸着,瞳仁里反射出荣妃放回胸口上,那十指尖尖上相连的蔻丹,像极了人心头的一滴血,那样的触目惊心。她不知道荣妃为什么会来找她,和她说这些话,这不应该是一个受宠妃子会做的事。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清幽望向荣妃,涩哑的声音从她的口中发出,略带着疲倦。

  “我说这些,是要让你做出选择,选择你的幼弟是生还是死,姜家唯一的香火,是留还是灭。”

  荣妃说完话后就沉默了下来,似是在等待清幽的回答,她不急也不慢的伸手系着刚刚解下的斗篷,清幽这时才看清楚,原来荣妃的嘴角一直挂着淡笑,她真的很美,是那种会让人难以忘怀的美,难怪会宠冠后宫这么多年盛恩不衰。

  “为什么要帮我?”

  清幽不明白荣妃的意图,自己不过是掖庭局里一个低贱的宫婢,如今也只剩半条命了,有什么值得她冒这样的风险来见她,和她说这些话。

  “因为你需要我帮你,我也需要你帮我”,荣妃始终淡笑不离嘴角,就连说话都显得温柔无比。

  多么简单的话语,像是拿着一柄剑,一下就刺中了胸膛上心房,没有片刻的犹豫,直直的勾住心脏,那样的赤裸裸。因为靠得很近,清幽闻到了荣妃身上的锦袖间隐隐有一股淡香,那香味让她想起了去世的母亲,母亲还在世时也爱熏这种香,每次一进到母亲居住的西苑,这股香味便会也沾到她的衣裳上,久久不散。

  她的眼神渐渐凄厉无助,而荣妃却是睁睁的看着她,微微的一缕笑意,仿佛在端详着一朵已经凋零,又重新逆风绽放的梅花,这样的清幽,当真像极了当年的她。

  “好,只要你能救他。”

  呼吸间还有锥心的刺痛,艰难的像是最后的希望,清幽每说出一个字都显得很吃力,身体已经完全支撑不起来,只有死死的靠着墙壁,才不至于摔下来,她看着荣妃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像是早已知道了答案,是啊,如今她那里还有什么选择,这样的委屈求全,也不过是为了挽救家族的最后一丝血脉。

  外面的月色依旧那样的明亮,与以前在家里见到的不差分毫,甚至更加的皎洁,印在窗沿上很像是铺了一层银粉,虚幻的让人分不清是月色如素还是打翻的银霜。

  天亮时分,“铿”被紧锁起来的柴房门被打开了,刺目的光线直直的照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清幽顺着光线,慢慢一点一点的睁开,耳边最先响起的是一个带有几分娇甜的声音:“我娘娘身边的郦儿,娘娘让我来带你走。”清幽这才睁开眼睛看清楚,原来外面天亮了,漫漫黑夜已经过去了。

  清幽被带进了倚芳殿后面的宫女住所,郦儿把最左边的一间房门打开,说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新的被褥和物品稍后会有人送来。”

  清幽踏进了屋里,抬起一直低垂地眼睛,往里面看了一眼,门角旁有烧炭取暖的火炉子,再往里是床榻,边上还有一张陈旧的木头桌子,她不禁想起了掖庭局,十来个人挤在一起,狭窄却又寒冷,这里和那里比简直是好太多了,她转身对着郦儿微微行礼:“谢谢姐姐的安排,清幽感激不尽。”

  “你先休息一下,等身体好些再去见娘娘。”

  郦儿说完便离开了,留下清幽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来得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她坐在床榻上,手臂上的伤口有些发作,衣袖渗透出血来,脸色苍白如纸,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仿佛能坐到地老天荒。

  倚芳殿的正殿里,荣妃正喝着宫女端上的银耳燕窝羹,腾腾的热气像雾一样的飘渺,精致上好的瓷玉碗透着温润的手感,瓷勺一下一下的碰着玉碗,发出清脆的声响,桌子上放着一盏琉璃灯,灯芯已经快燃尽了,微弱的灯光照在荣妃的脸上,姣美圆润的脸如巴掌大小,含情脉脉的明眸直钩人心底,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挂在嘴上,青丝上别着淡紫色的缨络,纤手恍若无骨,十指丹寇显出鲜艳的红色。

  宫女已经重新换了灯芯,殿室内又明亮了许多,荣妃侧首而伏,眯着眼睛,看着前面的琉璃灯,另一只手抚上了垂于两肩的青丝,一下一下的拨着,整个殿室安静得只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宫女把玉碗撤下,换上了一杯碧螺春,茶是今年新贡上来的新茶,每年上贡有什么好东西,管事太监总会给预留一份送来,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审时度势的本事早已拿捏准确。

  郦儿从殿外走进来,跪在了荣妃的面前,轻声说道:“回禀娘娘,人已经安排好了。”

  荣妃睁了一下眼,轻点下颚,郦儿便退回到一旁弯腰站着。

  碧螺春的香气拢在了殿室里,熏得人昏昏欲睡,荣妃起身展开双手,宫女们立刻解下她身上的锦衣,换上了轻薄的里衣,卸下青丝上的缨络,一头幽香的青丝倾泻而下,她看着铜镜前的自己,手抚摸着脸庞,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到底是老了,眼角有轻微的褶皱慢爬而上,在这深宫里最怕的就是容老恩断,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何来恩?何来断?

  宫女们已经把床榻整理好了,她转身躺在床榻上,悠悠闭上了眼睛,吹熄了灯芯,宫女们一个接一个,安静有序的走出殿室,关上了大门。黑暗无边无际,像一个深渊,月光洒在窗台上,让人感到寒冷,她缓缓睁开双眼,盯着帐顶上的香包。

  殿门口闪过一个身影,停在了荣妃床榻正对着的窗边,黑暗中人影开口说道:“王爷要娘娘解决掉她,为何娘娘要留在身边,这样太冒险了。”

  荣妃安静的听着,半晌才轻声说道:“留着她,我自有用处,你回去告诉王爷,这个人会是成功的关键,现在暂且留着。”

  人影听完后便没有再出声,荣妃转头往窗口看去,不知何时,人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清幽一直呆坐到有人走进来,黑暗中她看不清进来的人是谁,只见那人点亮了屋里的烛火,把手上拿着的竹篮子,放在了桌子上,掀开盖子,拿出了两个白面馒头,转身笑盈盈的看着清幽。

  “我叫喜儿,是住在你隔壁的,郦儿姐姐让把晚饭拿给你,快吃吧。”

  她把馒头递到了清幽的跟前,清幽恍如未闻,依旧不言不语,喜儿自觉没趣,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啊?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我去拿药过来。”

  刚坐下来,喜儿就看到清幽手臂上的伤口,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把药箱拿出来,捡了两瓶药粉就急冲冲的往清幽房间跑去。

  “这种伤口要赶紧处理好,否则是要留疤的,女孩子要是身上有疤,以后连个好点的夫君都嫁不到了。”

  喜儿一边帮清幽上药,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把清幽的手臂都包成了个大粽子,显得十分的笨重,最后自己也忍受不了自己这难看的手艺,“扑哧”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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