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宋本章的忧愁

  仪队先行了一步,楚瀛离得远一些,免得听到李安和宋本章谈话,盘坐地上调息。丹田里,那个受创的小人萎靡不振,缩在纯白飘雪的神态上蜷缩着身子紧闭眼眸。

  作为宋本章的庇随法师,总不能离得太远。

  李安接过宋本章的一套衣物,在矮灌丛里换了,摸了摸上边的料子,手感极好,应该是太湖绸缎的上等料子,扭了扭身子,略有些不习惯。

  宋本章也觉着他不顺眼,好像把衣服套进了老猴子身上,别扭得很。

  “你在凉州待得久了,把自个整的像什么模样!连累着那个孩子也跟着你受苦受累,真是造孽了。我不是给你写过信,让你带着淳熙回来吗?这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了,没必要像是防贼一样看待我弟弟一家。”

  李安扯开了领口,让自己舒服一点,忍着想要露出来的嘲讽表情,多年没见的朋友才见面,他不想当即就争吵起来。

  “这些话,你也是这般跟宋肠肥他们说的吧,他们信吗?好,就算你说得是对的,我也不愿意我的孙儿在满是白眼和针对的环境里长大,那才是真的毁了他。现在不挺好,要不是那帮傻子要把戈壁三州给卖了,淳熙会在凉州过得更好!”

  “我今天来见你,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的,你应该清楚才是,别再把话题往这方面引导了,这些伎俩我也熟悉。汴梁我是回不去的了,我来这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来的某一天,淳熙性命攸关的时候,您要坚定地站在他的立场上,而不是当个和稀泥的老好人!”

  宋本章拍了怕脸颊,什么叫做“和稀泥的老好人”!

  不过,李安的话他还是听懂了的,多年的交情,令他答应了下来,当然了,只有一次。

  李安很满意,转过脸,和他一起看着远行的仪队。

  “当真回不得汴梁了?”才说完,宋本章自嘲一笑,“当我没说就是了。”

  李安倒是不在意,摩擦着拳头,嘿嘿笑道:“楚瀛一直想要赢回场子,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他才会急着过来,当了你的庇随法师。公器私用,这是犯了忌讳的事情,我在陛下心里应该没了信任了,安排好后续,撤离了百骑司的人后,就该是我罢官的时候了,可是这中间隔了一个徐袁野,加上有新人要上马了,那么我这一匹脱缰的老马就没多大用处了,最好的结果就是死后捞一份苦劳,留一个美名,后辈子孙能够有一个更好的前程,而这些,会便宜了我的好儿子的。”

  宋本章叹了口气,说道:“你就不能够换一种说法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伤情分的话,就不该说出口。”

  李安背着手,踢踏了一下鞋尖,满不在乎说道:“什么是不该说的话?还不是由你们来定下的!当年多少人领过我的恩情,可是站出来给老子说一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真心是白瞎了气力。该说的话没人说,我说说你们认为不该说的,不才合情合理吗?要不是淳熙做事还不够老练,带着孩子气,我都懒得求你!不过,他很快就会成熟起来了,因为以后没人给他擦屁股了。”

  宋本章的头有些疼,因为以后自己就会是那个给李淳熙擦屁股的人,想想这个明知道赵樱身份,还敢打她主意的个性,头就愈发疼得厉害,忍不住伸手在太阳穴上揉。

  该交代的话都交代完之后,李安就走了,没要那匹宋本章送的马。

  三头驴子死了一头,家里的刚好成了一对,省得多事。

  其实,李安要是狠得下心,不管戈壁三州那些百骑司的明线暗线,不理会他们那些人的死活,他是能够走的,不过会连累了在京城的儿子一家以及陪了自己十多年的孙儿,难道要他们一辈子过隐姓埋名且担惊受怕的日子?大半辈子过去了,他放不下的就这些了,一只脚埋进土里和两只脚埋进土里,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李安担心的是,徐袁野不是草原王庭的大祭祀的对手,交锋了十几年,最了解的就是彼此了。泉酒山的续命酒酿就是在其谋划下,安安稳稳进了他的嘴里,即使有夸大的成分,李安估计,大祭祀至少还能活个五六年。

  临死还得给这小子送一份礼,还真不是滋味。

  这些已经不是他该担心的事情了,他该担心的事,如何给李淳熙谋划一条不太难走的路。这也是一盘棋,就看谁的先后手有力,谁就能获取最大嘴甜的果实,而他压下的赌注就是自己,赌本就是李淳熙。

  至于李亭之,根本无需他多做手脚。

  ……

  对于这次出使草原王庭本就不乐意的宋本章来说,此时闷闷不乐,心里装着更多的忧愁。

  之所以能捡到这一门捞功劳的天大好差事,是因为他和李安是交命的好友,朝堂内外皆知,顺理成章,他就成了安抚李安的最佳人选。李安也清楚,明白人之间不用说伤感情的话,他用这一份人情换了李淳熙日后一次安然度过危机的护身符。

  可是这不该成为我宋本章心安的理由!他们之间的友情好像沾染了买卖的铜臭味道,令他恶心。

  楚瀛挥鞭追赶已经快要成了风的宋本章,有些好奇,他们之间到底谈论了些什么,原本陛下出宫前还有交代,探一探李安的口风,看看这位快要在边境混成一言堂的百骑司宰司有没有真心实意安排好戈壁三州的谍报网,这事也只有李安能够安排妥当,若是他做得漂亮,赵玺就会给他记上一桩大功劳,亏待不了李氏。

  楚瀛在凉州找到了常启封,顺藤摸瓜后,不禁有些失望。他很难理解,明知道皇家要卸磨杀驴了,这李安还是没反,反倒是条条框框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没机会发难,将人拿下,一雪前耻。

  今日这一战,十多年的苦修,仍旧不如人,那帮宫廷修士在没有合适的缘由下,谁会冒着大风险帮自己?

  “出行前,陛下跟你说了些什么?”

  等到楚瀛追了上来,宋本章放缓马速,问了一句。

  楚瀛笑了笑,闭嘴不语,身上破烂的道袍衣衫已经减弱不了那份飘然的仙气,当然,在凡夫俗子眼里理当如此,在宋本章眼里,这就成了装腔作势,卖弄关子。

  这时候,宋本章就会想,要是有李安那份蛮不讲理的武夫拳意,他偶尔快活一番,该有别样滋味,可惜只能够想一想罢了。

  一个在绝望里不能挣扎的人,本就该是疯魔的,可是刚才在李安的身上根本发现不了一点儿相应的痕迹,这让宋本章感到悲哀。

  “既然不能说,那就当我没问,当然,陛下若是问起,如实回禀就是了。”

  宋本章没有说话的兴致,已经追上仪队了,纵马快步,回到了应该待着的位置,向着草原深处挺进。

  茫茫草原,除了绿色与蓝色,只有偶尔路过的白云添上一点额外的彩色,与汴梁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不得不承认,在这片天空下,更容易生出豪迈气概来。

  宋本章在街市闲逛的时候,偶然听些茶客唠嗑,是谈论他这个带着仪队出使的大官儿的。别的基本忘了,仅仅记得他们说这里的风光极好,缺了几首点缀诗词,不然怎么就比不得那悬挂千尺的飞瀑布,想着或许可以由他捉刀,写出一篇浑厚气概的诗词来。可惜的是,他不是赵国有名的读书人,就只是个官,比不上诗词大家,若是生搬硬套,反倒会落了下乘,白白辱没了这地方景色。

  老友要埋入此处了,真正地落地生根,一念及此,便心声烦躁,恼了那烦人的繁杂礼乐,与此处格格不入,宋本章认为,单调的号角声更为合适。礼部那些吃饭睡觉之余,净做些繁琐多余事的老学究,肯定是不会认同自己就是了,这般做的话,就是砸了他们的饭碗,摘了他们顶上的官帽儿。要再朝上安安稳稳当个官,你还就是得忍着,顺着人家的章程走。

  来之前,李亭之私下找过自己一次,他的弟弟也找过自己一次,宋氏显赫,于是全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估计御史的奏折,在第二天就堆满了御案。

  可是,真正晓得谈话内容的有几个?捕风捉影唱好戏,宋本章都懒得出面给自己辩驳了。

  这一次出使,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不过谁会在意他一人的得失?

  呵呵,社稷为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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