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都受着,才是难过

  梁峰哭丧着脸,不情愿地坐在长条凳上,告饶道:“李先生,你就行行好吧,上次你到我家里和我爹说了一通,当天晚上我就屁股花开了,在屋子里哼唧了半个月才下的地。”

  李先生像是换了个人,送了梁峰的衣领,勾起手指,在他脑瓜子上使劲敲了一记。

  梁峰夸张地大喊,被李淳熙一把捂住嘴,呜呜叫不出声。

  “阿娘才睡下没多久,小点声。”

  李先生背着手,戳了戳梁峰脑门,鬼点子多,没用在正途上:

  “甭在我面前喊冤枉,谁带着一伙人到同窗家里收钱的!还敢动手打砸,没打瘸了,都觉得梁二仁慈过了头。”

  梁峰抱着脑袋,小声嘀咕,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怎的就不对了。这还是老爹亲自派下来的任务,到头来还用这借口打了自己一顿,反驳了两句,打得更凶了。

  李先生叹了口气,心生感慨,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么,和这些半大的孩子聊天已经觉得费劲、疲倦了:

  “得,知道我在这儿碍了你们,这就走了。别跟张宪阿娘说我来过,不知道也是好的。”

  要说这娘俩确实觉得亏欠了谁,那就只有这位李先生了,毕竟一声“先生”真心实意喊出来,不只是私塾里教会了张宪认字读书。

  梁峰用肩膀推了推坐在他边上的李淳熙,眼睛使劲望李先生那儿摆,实在使唤不动他才主动起身,哈腰笑着说道:“先生慢走!”

  李先生觉得好笑,头一次给人视作猛虎豺豹。看了眼天色,也不早了,收拢了一下袖子、发髻,这才起身往门外走。

  李淳熙跟着起身,和梁峰送到了大路上,相互作别。

  回屋的路上,梁峰拢了拢身上的狼皮袄子,问李淳熙:“李老头怎么有空来这,茅草私塾那边不是忙着小考吗?”

  李淳熙拴好篱笆,把李先生的话说了一遍,末了添一句:“别再阿娘面前这般称呼李先生,会不高兴的。”

  梁峰不太当回事,进了屋,开始摆弄桌上的带来的腊肉、鱼干和人参之类的补气血的药。

  李淳熙把那些药材挑出来,放到一边,打算拿回去,看看有谁需要,不然就拿去炖了,给酒肆里的人补补身子。

  这药能乱吃的么,大夫开的药方子要是和别的药材混在一起吃了,指不定就要了阿娘的命。

  “张宪什么时候能回来?听说镇守军去了一趟草原打秋风,不会混在里边了吧。”

  梁峰把腊肉串起来挂在外边晾着,闻言说道:“没,就在营子里,收到信后,约莫明天就能回一趟。对了,这段日子你去哪了?”

  “我不想说,你就别问了。”李淳熙边说,边往厨房走,“我先煎药,待会你伺候阿娘喝药,我把柴劈一下。要是饿了,还有鸡汤,阿娘吃不下,给我留点就成。”

  梁峰笑话他一声,以前就会哭着流鼻涕的娃儿长大了,会吩咐人了。真是德行!

  跟在后边进了厨房,梁峰拿了一个碗、一个碟子,把另外一只鸡也捞了上来,撕成两半后,放进碟子里。然后捣鼓了一下,往碗里放了酱油。些许盐、蒜末、油和辣椒,抓起碟子的半只鸡沾着就吃。

  李淳熙洗刷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瓦瓮,打开一包药倒了进去,放了三碗水,点了灶,等熬成一碗水就成。

  梁峰抹了抹嘴角的油,放下啃得不太干净的鸡骨头,蹲下来,望着灶里的火,有点出神。

  “都听说了?”

  “听跑堂的说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染上了这病,要是好不了,张宪会不会把我们打个半死?”

  李淳熙有些落寞,扒拉了一下柴禾,好让火苗烧得更旺一些。他们三个活得挺像的,一个剩了娘,一个剩了爹,一个和阿爷凑合着过活,难怪能够凑到一块儿。

  李淳熙洗了洗手,抓起剩下的半只鸡沾着梁峰用剩的调酱,吃了起来。早先捞起来的没了双腿的老母鸡已经凉了,腥味较浓,不大好吃,就丢回汤里热一下。

  伴着鸡肉,喝了两碗鸡汤后,李淳熙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撑。

  “其实打死我们倒不至于,现在做上一场,还不知道谁吃亏呢,早年仗着身子骨长得快,耀武扬威的,得讨回点彩头不是?”梁峰捏着拳头,朝空气打了几圈,并指耍了几个好看剑花,“等他回来,我来跟他说。”

  李淳熙难得有了些笑容,夸张道:“又是哪位隐士高人下了山,相中了梁小爷的绝世天赋,要收你为徒?”

  梁峰笑了一声,食指并拢示指,以地为纸,以手代笔,勾画着一只大冠公鸡,颇为传神。

  李淳熙眯了眼睛,感觉有些异样,像是有什么拢聚起来,注入了那只大冠公鸡,下一刻,差点惊叫出声来:地面上那只大冠公鸡像是吹气球一般鼓胀起来,昂首阔步,跳出了陆地樊笼,冲着自己长啼一声,扑扇了两下翅膀。

  有些怀疑地伸手戳了戳,大冠公鸡似是有感,啄了过来,李淳熙反手捏向了鸡头,却穿了个空。

  大冠公鸡自头而下,化作青烟,给风一吹,霎时没了。

  “很厉害!”李淳熙由衷赞道,“几乎以假乱真,要不是直接接触,根本分不清真假,这是什么名堂?”

  梁峰拉过一张矮凳,坐好之后,有些疲倦地说:“这是前些日子遇到的一个醉汉随手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上下凡的星君老爷,就这么往脑门一戳,立马记得牢牢,没白送了十多壶的好酒,挨了阿爹一顿打。唯一可惜的是,也就套了这么一手画符的本事,能够模仿活物,可惜我修为太低,维持不了多久。”

  李淳熙有些意外,问道:“你感气成功了?”

  原本还打算将那颗得来的莲子送给他打基础来着,有些可惜了。

  梁峰笑着没说话,脸上是不掩饰的得意,李淳熙决定还是不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了。

  以前梁二爷逼着他练拳,梁峰颇为反感,倒是对于书中描写的神仙人物很是向往,“一朝乘云驾雾去,摘得飞星与流月”的境界是没指望,但是做个游戏人间的修道人,与山林狐精来一段风花雪月,还是可行的。于是练拳愈发不用心,四处游访所谓的名士,闹出过不少笑话。

  梁二爷没能拗不过他,就这么个儿子,只好顺着他的意,帮他拜师求学,奈何一个边地的黑道头子,实在找不到有大本事的人,拖了一段时日。

  两人继续说了会话,等药熬好了,送进屋里,喂了阿娘后,才就着隔壁屋张宪的狗窝并排睡了。

  ……

  张宪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响午。

  张宪进了门,腰上的刀和肩上的褡裢一股脑丢在了桌上,震得贼响,急吼吼喊了一声:“娘!”

  李淳熙从后边闪身进来,在屁股上踢了他一个踉跄,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阿娘才喝过药,睡下了,喊个什么玩样!”

  张宪揉了揉屁股,拍掉上边的尘土,半点不介意,一把抱住了捧了个碗的李淳熙,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听梁峰说,你不是没影快一个月了么?”

  那些担心人的话,张宪没说,觉得会丢人。

  李淳熙嫌弃地把人推开,后退两步,好离那股子汗臭味远一些:“你不会半个月没洗澡了吧,离我远一些。”

  张宪满不在乎,坐在长条凳上端起茶壶往嘴里灌水,舒畅后,把茶壶往桌面一放,没个轻重,哐的一声响。

  李淳熙骂了一声“败家”,也跟着坐了,手里空了的碗还残留着药味。

  “信里边写得不详细,你跟我说说,连夜告假,就赶了回来,饭都没吃呢。”张宪摸了摸肚子,感觉空荡荡的,“厨房有什么吃的?”

  李淳熙控制住表情,没有骂人,把事情前后说了,怀里的方子掏了出来,按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心里不舒服就别憋着,看着就怪,要是梁峰没赶着回去,估摸着就嚷嚷让你打他一顿出气了……”

  张宪收了信后,虽然急切,却没想过阿娘病得这般严重,一时间像是晴天打了个霹雳,震得他有些眩晕,下意识探头往屋子里瞧了眼,明明睡得挺安稳的!

  李淳熙端着碗,进厨房去了,留他一个人在厅堂静一下。

  早上梁峰回去的时候,托他跟阿爷说一声,想法子让张宪多逗留一段时间,陪陪阿娘,按徐大夫的说法,熬得过去或者熬不过去,也就在这十多天了。唯一算是好消息的,就是吃了药后,阿娘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像之前拉风箱般的难听。然而,这种药只是治标,断不了根,效果也在变差。

  抄了一团白面,加水和了,摊薄擀好,用刀切成面条,下水烫煮后,用海碗装了,再烧红了油,在面上撒上辣椒碎、葱花、盐和些许酱油,往上边一泼,吱啦吱啦的响,香气传出去很远。

  以往闻着香味就往厨房里钻的张宪从厅堂挪到了阿娘屋里,坐在了床边。

  李淳熙从竹筒里抽了一双筷子,拿了块麻布垫手,捧着海碗,到了厅堂,搁在桌上,进了屋子,把张宪拉了出来,一双筷子叠放在他面前。

  “先吃一点东西,别想太多,没用!等阿娘醒来,多陪她说说话,一直念叨着等你回来呢。”

  听了这话,张宪眼睛了才多了点神采,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着面条。

  李淳熙不习惯这个不吵不闹的张宪,拿过杯子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非得一个个忍着受着才觉得是最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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