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有些时候的某些人就会成了哑巴

  李淳熙扶着人在床上躺好,四处瞧了瞧,真想不到这以前是个有人住的地,问道:“王叔,这伤要不要紧?”

  王良嘿嘿笑着,拉过床里边的薄被盖好,赞道:“这些人手艺好着呢,分寸掌握得极好,一次重一些,直到你受不住。现在还能熬,出不了事,再来两次就说不定了。婆娘,快去倒杯水来,怎么待客的呢!”

  王氏忍着泪,去了厨房,里边也没了盛水的海碗,破烂的杯碟倒是有,却拿不出去给客人盛水,就靠在柱子上,呆呆望着隔开两家的那堵矮土墙。

  房里就两人,却显得空荡。

  原本心情变好了不少的李淳熙,这会儿很糟糕,到现在都还没见到真正在意的丫头:“王曦人呢?总不会让你卖给了赌坊,现在又把人抵给子钱家吧?要知道,这可不是良善买卖,会吃官司的,弄得王曦里外不是人,街坊也不会把她当人看。”

  王良哧哧哼了声,驳了一句:“我还没到那个地步。知道今天会有子钱家的人过来讨账,婆娘打发她过去你店里打下手了。你的怨气似乎不小啊,王曦是我的丫头,怎么个对付法,我说了算!”

  李淳熙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虽然讨厌你,却没想过在你脖子上砍一刀,现在倒是想了。”

  王良叹息,有些艰难地抬起右手指了指窗外边,一间一间屋子点过去,说道:“以前我也不知道,原来这些邻居是不会借钱给我的。嗯,我也很讨厌你。”

  “不是谁都得看得起你,该为你做点事的。”李淳熙冷笑,帮他回忆了一下,“刚才有人演戏,为的是从他讨厌的人手里要钱!拖了这么久,就是因为他讨厌的人能给他最多的钱!”

  王良吸了口凉气,缓慢地撑起了身子,不太想仰着头跟李淳熙说话:

  “我以前就跟别人说过,这是一个聪明的娃儿,果然,长大了是个聪明的讨厌人!我要一千二百两银子!”

  李淳熙咬住下唇,免得忍不住咬碎了自个牙齿,说道:“我怎么记得是两百七十六两的子钱家账数,三百二十两的赌坊债资,梁峰还帮你垫了百多两的利息钱。你也是做过买卖的,钱从来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果然关心得很,离了老远都惦记着我家的事呢。”王良闭上了眼睛,说话悠闲起来,“那是三天前的数了,现在拢共是五百九十六两本钱,外加十五两银子的利息,而且我也不是白要你的,一个大活人给了你,你该偷着乐,不是惦记了老多年了么,嘿嘿……”

  李淳熙有些受不了了,这时候的王曦更像是一间买卖的东西,而不是王良嘴里的“大活人”,直接答应傍晚把三百八十九两银子送过来,其他的,他会让阿吉送到赌坊和子钱家那儿,怕这变得黑心的人卷了钱走人。

  当房间里又剩下一个人的时候,王良重复着空洞洞望着房顶,然后上边掉下了沙子,弄疼了他的眼。

  王氏终于端了一只破碗进来,里边的水缩在碗底,被上边的裂口封得严实。

  “没别人了,水端过来给我喝吧,刚好有些口渴。”王良挨着靠床的墙撑起身子,把头伸出了床沿,就着没破的那一面吸溜了一口,喝了个干净。

  王氏接过碗,放在地上的,屈膝跪坐在床边上,也不说话,屋里就剩下王良粗重的呼吸声。

  缓了一会儿,屋里又响起了王良已经变得沙哑的声音:

  “哪个做爹娘的舍得让闺女伤心?没办法的事,家里就是怎么个情况,我又是个没本事的人,成不了大事,平白羞辱了祖宗。我现在想的,就是那小子待她好一些。这样我们有了点希望,她的日子也好过些,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王氏心里不是滋味,王曦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现在成了自家丈夫的牺牲品,却又不知道做什么才是对的,嘴里只是喃呢着:“这样女儿以后会更难过……”

  王良忍着痛,给王氏抚背,这时候的她,就像是一只受伤的无依无靠的猫,失了幼崽的母猫。

  ……

  等候在王良家门口的赖麻子正和手底下的弟兄训话,李淳熙已经出来了,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呢,有些出乎意料,却也省事。

  李淳熙走到赖麻子跟前,指了指旁边的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借一步说话?”

  赖麻子没见着王良夫妻跟在后边,心里头说了一声“坏事”,不过没当着手下兄弟的面发作,算是再给了李淳熙一次面子,随着他进了巷子,示意别人不要跟过来。

  巷子里,赖麻子脸色不大好看,率先开口了:“兄弟,这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可是道上的规矩。今个,我算是给了你面子吧,总不能坏了我的事儿才对!”

  李淳熙状似不解地问:“麻子哥这是什么意思!”

  赖麻子说话大声了,扭着脸,把话摊开了说:“你说要跟王良说几句话,好,我看在少东家的面子上,准了。可你呢?别告诉我,你想坏我的事儿!好不容易让姓王的松口,今个说什么都得到衙门画押去。”

  李淳熙像是受了大冤屈,手背打在手心上,极响,叫道:“诶哟,这是误会咧。我这不但没给你添麻烦,还给你省了好多事呢。你听我慢慢讲,这望北镇,要说对王良一家子的了解,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王良祖上啊,也阔过,在京城里做官,后来开枝散叶,王良的阿爷犯了事,给罢了官,才流放到了这鸟不拉屎的戈壁。你没见着?他阿爹和阿爷死的时候,宁愿借钱也要办得风光。”

  赖麻子皱起眉头,态度不变,语气却软了些,说道:“按你怎么说,这一家人还碰不得了?告诉你,甭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就算他们家现在还当着官,也得还钱!”

  李淳熙顺着赖麻子的意,接下话来:“这是当然,欠债还钱,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也没说他们不打算还钱啊,就是周转一下,麻子哥还不理解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赖麻子给搞得糊涂了,狐疑道:“什么意思?”

  李淳熙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王良一家穷了,但是阔亲戚还是有的,这不,写封信,求求人,千百两银子对于我们这些人是大钱,大户人家的,哪会在乎!”

  赖麻子明白了,又问道:“也是个办法,但是之前姓王的怎么不写信求人?还有,这一来一回的,再快也得七八天,慢了就是十几天,我可做不了主。”

  李淳熙见火候到了,拉着赖麻子的手,另一只手习惯往腰上摸了摸,却没能摸出个铜板来,于是改着用力握了握赖麻子的手,接着说道:“读书人的怪脾气,谁知道他们之间的事,这也是我非得跟他谈谈的缘故,才劝好了。你想啊,就算把王曦卖了,也不够数啊,赌坊还得跟你闹?要是你能够把这事办得漂亮了,梁二爷也看重你几分,是不是这个理?好吧,这事我也搭把手,银子我先替王良垫上,今晚就送到你们那儿,也算是帮梁峰点儿忙。”

  赖麻子脑子里把这事想了一圈又一圈,有些迷糊,好像把它办妥了,好处多多?又听到李淳熙肯帮忙,事情都给理顺了,下意识抱拳谢道:“有劳兄弟了,以后在你那唠叨吃酒。”

  李淳熙笑着摆手,说当不得,又聊了几句,把人打发走了。

  片刻后,驴车自后院巷子来了侧门,李淳熙刚想使劲推一把,门就从里边开了。那张没点儿特色的脸出现在了门后边,张着嘴,使劲啊啊叫唤着,露出半截舌头,扑了过来。

  李淳熙一个后仰,把脚努力往前伸,拦下了那件油污满满的围巾和手,有些嫌弃地说:“梨涡远点!把板车拉进去卸了,驴子跟棚里的那头蠢驴一块儿拴好。”

  要不是刚有了王良那一茬子事儿,李淳熙还能趁着兴头的功夫,和阿吉抱一个,现在就只想摆出地主的臭脸来。

  阿吉有些怏怏的,摸着鼻子抽了口气,牵过驴子,在驴屁股上摸了一把,勉强认同了这一头即将进驻酒肆的驴子。

  从车辕上解开绑绳,取了褡裢,李淳熙问道:“王曦在厨房里没?”

  阿吉指了指厨房,又指了指院墙角落,两手搭着肩学姑娘家哭了两声。

  李淳熙赶过去,照着屁股就提了一脚,这家伙学的贼恶心。

  先到房里把东西放好,拉开褡裢,从里边掏了一根镶嵌珠花的银簪子,这是从送谍报的百骑司接头人手里讹来银子,从一伙骆驼贩子手里买的,不过李淳熙想了想,又塞了回去,不打算现在送人。

  李淳熙来到厨房,从没想过这丫头会哭的这般伤心,一个人蜷在炕头角落里,脑袋埋在了腿和手肘里了,抽泣的声很小,可是耳朵好使,就是能听见。

  已经是快入秋的天,这样也好,守在炕头边上,起码受不了凉——李淳熙枕在窗坎上的下巴又抬起,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腿也迈不动。

  棚子那边传来了驴子受惊的叫声,李淳熙骂道:“干什么干什么,还想拆家不成,阿吉小心点,不然扣你工钱!”

  声音很大,厨房里的丫头肯定会听到。

  然后李淳熙走得慢慢地,眼角余光一直锁在留了个下巴印的没上扉的窗户上,等她主动露个面,才好说话。

  厨房里边的王曦让他有些陌生,平时大大咧咧的丫头很好说话,换了个哭啼模样,李淳熙就没法子了,感觉怎么做怎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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