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易主的夜3

  沈和还没从欧刚的死里缓过来,眼前一对虚幻的洁白光羽像是从空气里走出的一般,毫无征兆地没入了立在楼道口的那道身影。

  炽烈的光和热猛然间爆发,把周围渲染得如同白昼,眼睛火辣的人闭上了眼皮,抬手捂住。

  一声惨烈的嚎叫划破了突如其来的诡异安静,一个浑身皲裂、没了头发眉毛的寸娄不挂的人撞了出来,那张脸上卷起的炭黑人皮脱落下来,没了掩饰后,能够辨别出原本的模样来。

  沈和硬撑着睁大了眼睛,用手指拉住眼皮,现在视野里白茫茫的一片,甩了甩脑袋,感觉好一些,定眼一瞧,惊叫出声来:“武乘空!”

  钟离默和钟离饰也认了出了这位天流武馆的馆主,二十多年来,武乘空在他们手里从挣扎求生到如今合纵连横,欲将净幽谷一口吞掉,痛恨自然更多,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厉害人物。

  不管怎么想的都不会妨碍两人直接动手,一左一右,包抄过去,却有人斜刺里杀将出来,把两人拦了下来。

  挡在钟离默身前的,是一个白发黑须的武夫,黑色武夫的胸口处有一轮纯金日辉,与一般的白色日辉相比,更显尊贵。

  钟离默眼神一眯,剑身横排,把手上的阔身巨剑当作棍子用,一口唾沫吐了过去,骂道:“原来是你,难怪尽会做些偷鸡摸狗的玩样!”

  天流武馆的副馆主何功年不闪不避,由得那唾沫黏在喉咙上,曲肘一拳,打得巨剑骤停,剑身颤抖,再一拳,拳意凝泄之间,尽数对着露出空门的钟离默而去,笑骂道:“你也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拳意压来,烈风吹荡,打在脸上生疼。

  钟离默一改往日嘻哈模样,神情凝重,抬手画圆,胸腔极速膨胀,火柱喷吐,撞在了那卷过来的拳意上,一只火红的猎鸟展翅扑在了虚幻的猛虎上,滋啦滋啦的声音像是红铁进了冷油。

  余波扩散,站不稳脚跟的几个倒霉人给这么一吹,手脚胡乱滑着,坠下了城墙。

  另一边,钟离饰被压着打。

  身着泉酒山长老道袍的东郭桑根本不与之短兵相接,符袋子里捏出一张又一张的符菉,不要钱一般激发,若是钟离饰冒险靠近,立即手脚麻利地给自己贴上一张金刚符,激发一张风符,硬挨她一击,然后拉开距离,仿佛一切回到最初,只是钟离默身上的伤却愈发的重了。

  钟离默有心救援,奈何这是一位老对头,根本不给自己机会脱身,反而好几次抓住自己心急,差点给了自己心窝几拳。

  净幽谷的执事指挥着门人撤离,此时城墙上已经没多少净幽谷的人,仗剑执刀,就要过去搭一把手。天流武馆和泉酒山的人却像是选好了时间,一股脑全出来了,挑选敌手,三三两两地围攻,此时这些执事能够自保就不错了。

  武乘空吐了口血沫,在地上冒着热气。

  刚才突然受了袭击,正想往人群里躲躲,却有一掌等在了半路上,躲闪不及了,唯有拼命汇集散乱的拳意挡在后背,差点要了自己性命。

  料想之中,这一掌至少打得穿自个胸背,却只是让自己肺腑震荡,伤上加伤少不了,却要不了命。

  武乘空裂口嘴,血沫子染红了牙齿,笑得狰狞,转过身来,果然见到了呼吸急促的钟离艳。

  武乘空在嘴沿抹掉血迹,笑得狂放,极为突兀。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笑,也许是眼前这张疲倦惋惜和仇恨混搭的脸让他感到兴奋。

  缓过气来的钟离艳神色转冷,捏起袖口的滚文金边擦了擦额角汉迹,恨声道:“你笑什么!”

  武乘空认真想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就是想笑。不过你跟你娘还真是一个德行啊,都是没心肝的人,一个长老,说用来做诱饵就眼睛都不眨一眨,刚才轰碎他脑袋的时候,凝固在他脸上的最后表情是多么惊骇,你想知道吗?”

  钟离艳恢复了几分力气,捡起地上的一把制式长剑,杀了过来。可是已经围拢过来的天流武馆和泉酒山的人将她挡了下来,前进不得,手中出招狠厉,却耗不过人多,再这么下去,只会自己先倒下,于是挥剑一压,抽身后退,不甘道:“退!”

  净幽谷的执事和钟离默夫妻纷纷寻机脱身,合众突围,自楼道撤离,追赶先一步撤走的净幽谷弟子。

  钟离艳数了一下,跳出战圈的执事不到十人。

  东郭桑和何功年闪身到了只剩下出气的武乘空跟前,让人脱了衣裳,好让他躺下。

  东郭桑掏出颗洁白丹丸来,运气帮着武乘空服下,化开药力,吊住性命,却没想这个浑人脸上才多了一丝血色,立马撑着支起身子,顺风大声说道:“老子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过,就是烂人一个,烂命一条!但是,叔叔告诉你,老子从来没有出卖过身边的弟兄,跟你们娘俩比起来,我都觉着自个是个英雄!”

  正在撤离的钟离艳身子一震,速度缓了下来。

  钟离饰叹了口气,抄起她一根胳膊,带着往前,伸手帮着擦了擦她的眼角,说道:“别放在心上,那种浑人说的话都听不得,这里没谁想的到欧刚就这么死了”

  ……

  武乘空刚说完,嗓子一疼,血就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何功年生拉硬拽地把人按下,颇为无奈地说道:“你就不能消停点,说这些话,除了别人不痛快,有个屁用。”

  武乘空咽下这口血,翻了个白眼,没了眉毛的眼眶和脑瓜子看起来分外滑稽,“这就是你为啥就只能跟我混……算了,也不跟你掰扯,现在说话嗓子就疼,胸口火烧一样。东郭长老,劳烦你跟山主说一声,别费心留下钟离多情了,这个时候都没试探出净幽谷有什么后手,我有些担心。也许他们压根就没后手,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东郭桑可不是天流武馆的人,武乘空跟人家说话也客气。

  何功年背过身子吐了口唾沫,这是跟钟离默学的。

  东郭桑皱起眉头,花白的长眉毛互相碰了一下,说道:“要真是没后手,这不正好把人一网打尽吗?省得日后麻烦。”

  武乘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药力作用下,眼皮子越来越重,东郭桑把耳朵凑近了才能听清楚:

  “你把我的话带给正山,他知道怎么做,我……”

  东郭桑听不清后面的话,正眼一看,人已经昏睡过去,只得起身,唤来一个泉酒山的弟子,吩咐道:“让后面的人上来吧,两位太上长老压阵,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脱身!”

  转而向何功年抱拳,问道:“某先行一步,照看好你们馆主,免得有人侍机左右。”

  何功年点头,说道:“只管放心,过了今晚,整个净幽谷就是我们的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会弄险。”

  打开了城门,守备的人走了进来,最前面的,是两位身穿泉酒山道袍的老人,腰间挂着独属的铭牌。

  何功年守在武乘空身边,戒备着四周,打算等他得情况稳定一些后,再寻个合适的地方安置。东郭桑备下的救命丹丸药力强劲,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武乘空的呼吸已经开始平稳,心跳也缓了下来,让他松了口气。

  没人注意的时候,何功年偷摸着伸手在略显光滑的脑瓜子上摸了一把,旋即有些嫌弃地在地上擦了擦乌黑的掌心。

  有天流武馆的弟子整列了队伍后,前来询问,是否加入泉酒山的行伍,追杀净幽谷的人。

  净幽谷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废墟,升腾的浓烟替代了往日的雾气,曾听说那条蜿蜒的溪流混搭着七彩的石子,现今在扭曲的水汽和烟尘里,根本辨别不出来。突如其来的火灾和战争,不知道死了、伤了多少无辜的人。

  何功年起身,手撑在城垛上,微微觉得有些烫手,摆了摆手,说道:“留下几个人,其余的,都去组织救火吧,这里有我看着,出不了事。泉酒山那边也没必要你们费心。这里属于我们了,懂吗?有需要帮忙的,就帮上一把,以后还得对这些药材商行和瓜州世家的人仰仗一二。”

  得了命令的天流武馆弟子自去灭火,唯有那些三不管的雇佣刀客之流,没人理会,也没有领头的,一时间都不知道做些什么。

  一个带着褡裢、穿着寻常汗衫褂子的刀客挪了挪腰上刚入鞘的刀,有些疲倦地靠在墙上,喘着气。流沙商行顾来了差不多两千人,这时候还能跟自己一般,瘫坐在地上喘气的,不到三百个数了。

  这个外号和名字都叫山鸡的刀客嘿嘿笑了两声,他们做刀客的,性命真是贱,为了十两金子,就这么走进了这个绞肉场里,原本还想着流沙商行能不能抽调那般多的钱财来,结果除了先行支付的一锭金元宝,九成的都没机会再摸一摸要了他们命的东西了。

  边上忽然多了一个人,学着他的模样靠墙坐了,看年纪,还没自家娃儿大,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别过脸,不想去瞧他。

  谁知道,这人自来熟地挨过来,指着他肩上绑着的褡裢,问道:“叔,怎么带了个褡裢来?”

  山鸡解开绑绳,有些晦气地甩在地上,说道:“本来想着能捡些东西,现在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我也不打算继续做刀客了,领了这回的买命钱,打算回去做点小买卖。看你模样,还没十六岁吧,听我一句劝,做些小本买卖或者买块田地安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山鸡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结果这小子笑嘻嘻地,没个正行,压根没听进去,捡了自己的褡裢问能不能给他。

  难得起了点善心,还被人当驴肝肺了,山鸡一脸晦气,没好气地说:“拿去拿去,指不定你明日就死了,我再捡回来就是。”

  “诶,叔,这话就不地道了啊!”这小子嘴里埋怨着,怀里摸出三个盒子来,装进了褡裢,把麻布撑得鼓鼓囊囊,往肩上一搭,绑好绑绳,回道:“我也没说不听你的啊,也就当这一回刀客了。”

  “诶,对了,之后到哪里领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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