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谁会把藏着的事说出来,朋友

  东面高山,高耸入云,山腰上茅庐依稀,偶见人影走动。峰顶是一间庙宇,是净幽谷的祖师堂。其前,人高的铁钟悬挂在钟楼上,一位老人扶着栏杆眺望,仅剩的头发围绕着略显尖突的头顶被乱风吹得飘扬,黑色的长袍披在身上显得有些肥大,浑浊的眼珠子很难分清楚哪里是瞳孔,哪里是眼白。

  其随从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衣着朴素,额头外凸,显得有些怪异。他面前摆着茶具,手提的碳炉上摆着铜皮水壶,响得厉害,不过被风声遮盖了。

  伸手在喷嘴上探了探,铜皮水壶的盖子仍只是略显烫手,自然,突额少年是不满意的,也不明白老人为什么隔一段时间就来这里喝茶,双手撑着下巴,不打算管了。

  钟楼下,净幽谷的执事何三延顺着阶梯往上走得很慢,即使此处风声不小,仍不愿意发出声音,出了槅门,立即紧了紧吹乱的衣裳,垂手交叠在小腹上,等待着老人回神。突额少年想要唤一声老人,何三延摆了摆手,让其坐下。

  之所以如此恭谨,除了这位是自己的师尊,更因为他陪伴了净幽谷熬过数十年的风雨,是净幽谷仅存的太上长老钟离多情。

  钟离多情翻覆双手,上面的皮肤已经和缸子里的陈皮差不多了,感慨时间流水,却不愿意回首往事,移开目光,投向了何三延这位徒弟,问道:“近来无事,不要打搅我了,或许要不了多久,里边就会有我的一个位置。”

  他指着祖师堂,忽然笑了,手在栏杆上无意识地敲动,不知道回想到了什么。

  “玑辉,泡一壶茶,和你师兄一起品味一下,此处泡的茶别有一番滋味。”

  突额的玑辉放开手,摸了摸铜皮盖子,下意识地想说水温不够。拍了拍脑门,用茶勺往茶壶倒了两勺茶叶,洗茶过杯,水漫而出,这才从新倒入了水,心里数着时间。

  何三延摸了摸这位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小师弟后脑勺,斟酌了一番,还是打算直接说出心里边的话,师尊从来都讨厌自己拖沓的性子。

  “师尊,谷主仍未决定再娶,您是不是再劝劝?毕竟这也关系到好多的人和事,要是无后,也是个麻烦。谷主年纪也不小了,大家都急着呢。”

  玑辉明显见到师尊的深吸了一口气,想笑又不敢,拢着手趴在桌上盯着碳上边的蓝焰。

  钟离多情捏着栏杆,松开的时候多了两道印子,恶狠狠地说道:“告诉她,要是还认我这个不是亲爹的爹,就给我立马挑人!你也是的,帮忙抓紧瞧瞧一个个的好赖,要是你说的那个千机伏真个好,她不做决定我就敢帮她拍板。”

  何三延不敢搭话,这些话您说了不要紧,他要是说了,指不定要遭什么罪。

  这时候,槅门探出了个脑袋,黑白参半的头发梳拢得歪歪斜斜,随意插了一根木簪子。见到玑辉在泡茶,挪过来挨着他就坐下了,拿起个杯子就倒茶。

  何三延躬身行礼,“默长老!”

  玑辉有些嫌弃地推了一把,把自己推远了一些,不满道:“这茶还没好,你就不能等一等?”

  钟离默不当一回事,这茶不就是拿来喝的?

  结果平时也不当一回事的钟离多情猛地一拍,桌上的东西跳了落下,耳朵有点难受。一根手指已经指着他脑门,骂着质问:“是不是又和啊饰吵架了,你们就不能让我省省心,非得把我气进祖师堂不成!”

  过来蹭茶唠嗑的钟离默有些委屈,缩了缩脖子,也不敢把杯子放下,在那里受着骂。

  何三延拉着师弟找了个由头,即刻下了钟楼。

  ……

  绿柳带着李淳熙来到了东面高山的山麓,那条泉流的源头就在此处,自山体渗出的水源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流出,蒸腾的雾气更加浓郁,深吸气的时候,脑袋会觉得分外空灵。

  进去通报又出来了的守卫弯腰伸手,引人进去,“老爷说请二牛老爷进去,还请姑娘留下,稍微等待,到偏院自会有人奉茶。”

  两人自大门前堂分开,守卫领着人走过前庭,沿着长廊往里走。绿柳那边来了个丫鬟,走向另一侧,不时回头望上几眼。

  “请这边来!”守卫拐了个弯。

  李淳熙跟着,渐渐听到了呼喝声以及棍棒的打击声。

  偌大一个后院,五个身着黑色武服、腰缠绑带的青壮围着光着膀子蓝石站好,各自拿了条长棍往他身上招呼,每一次下手各自打在不同的部位,腰手、腿脚、头颈,轮换着来,长棍夹带着风声,看得出来,他们下了死力气。

  守卫弯着要拱手,面朝李淳熙退下。

  一时间,李淳熙也没人理会,于是就挑了一级石阶,俯身吹了吹才坐下,打量起蓝石他们。

  早就听说有些武人练武,喜欢利用外力打击,来促进身体改造,加速进阶。此中条理,李安曾给李淳熙分析过,利弊都很明显。好处嘛,自然就是进阶迅速,比之一般武夫练武快上一截,打下的基础也扎实,但是弊端就要了李安的老命,这就是一种烧钱的法子,越是进阶迅速,越是需要足够的固本培元的珍贵药草和方子帮助调理身子,平时练拳用的那张方子已经让李安大感吃不消了,要真是像这会儿蓝石那样做,估计再蒙脸就是去打家劫舍了。

  不过,一会儿过后,李淳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每次落棍,敲在蓝石身上,棍子都会回弹,震得握棍的青壮双臂微微颤抖。问题是,蓝石并没有用劲抵御,一切倒像是他的机体自动反抗,将棍子反震了回去。一般的武夫练武到了凝意的阶段就会如此?

  很快,握棍的青壮力道减弱得厉害,蓝石感觉不到压力,直接跳出圈子,长出了憋着的那口气。

  “行了,都下去休息吧。”蓝石拿起褂子穿上,走到石阶,坐在了李淳熙边上。

  青壮们将棍子放回兵器架子,一个个拖着身子走了,手臂有些不自然的抖动。

  有下人拿了个水壶过来,是陶土烧的便宜货色,和院子的简陋风格倒是搭了。

  “要不要喝点?”距离很近,蓝石开口的时候自然露出了一口黄牙。

  李淳熙忍不住挪了挪屁股,问道:“你喝吧,刚才你在练功?那不是走桩吧,至少我是没见过这种走桩。你叫我今晚来你这,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蓝石对着壶嘴吸了一口,半个水壶空了之后,打了个嗝,眼角的裂纹动了动,望着夜空有些出神。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蓝石直接扒拉开,笑道:“这是一种烧钱的法子,对不对?”

  李淳熙抱着手,躺了下去,跟着望向夜空,那里除了几颗耀眼的星星,似乎再也容不下其他。

  蓝石侧过脸,笑了笑,枕在手上跟着躺了下去。

  “看样子你是知道的,那么你就不止是祖上当过兵了,起码身边有个人指点你练武,应该……还不错?铁骑啄阵式至少不是你练拳的根本拳架,那次交手就有感觉,你应该没劲全力。那么你走桩的拳桩应该也不是普通三流武馆那种货色咯,不然不会那么快就掌握了那点儿拳意,架构了以后的武夫路子。”

  “之前你怎么不当着符含的面说这些?”李淳熙有些奇怪,蓝石不像是那种心里喜欢藏着事的人,“其实我真的尽全力了,不过有区别吗?你就是在欺负我一个小年轻,难道让我过来是为了试一试我真正的根本拳架,武夫那颗争强好胜的心气上来了?”

  蓝石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解释了一句:“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也总会有那么些话不会对你说,互相都埋怨不得。我不说,是因为他没问。”

  “算了,不说这个。起先确实有那么点意思,想要见识一下你的拳架是不是比得上我的老猿拜寿,现在临时改的主意。”

  李淳熙闭上眼睛,蓝石或许是个很纯粹的人,可是这做法有些不符合他的个性。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自己对他的戒备大都在他的一身本事上,然而现在做出的事却比符含更加精明,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这就是那种大智若愚?

  切,像了才是鬼!

  “担心给净幽谷惹上麻烦的话,把我放了不就得了?”

  蓝石嗤笑,在他脑门上大巴掌了一记,疼得他龇牙,“我净幽谷会怕你惹出来的麻烦?笑话!只要你不是留仙宗或者赵国皇室的送酒童子,那都不是事!”

  李淳熙脸部松弛下来,道:“那你干嘛忽然间神神叨叨的,不像个武夫,像个娘们的。”

  “你才像个娘们。”蓝石回怼了一句,咳了两声,“小子,要不要拜我为师?”

  “哦,原来是这个。不行,我有师傅了,总不能两面三刀的。”李淳熙眯着眼睛,补了一句,“不过你要是教我本事,我肯定还是会学的,拜师礼没有!”

  本事开玩笑的一句,没想到蓝石居然答应了,起身伸了个懒腰,“行,我会把拳谱写下来,自己不懂的自个琢磨,只要我没教过你,你就没必要叫我师傅。”

  李淳熙长大了嘴巴,这种对武夫来说,就像是命根一般的东西,蓝石就这般送出去了?摸了摸人家的额头,问道:“你脑袋没烧坏吧。”

  蓝石忍着一口气,大声道:“爱要不要,还稀罕得你要似得。告诉你,刚才那是一种独创的法门,借助武夫的拳意流淌,游走关键窍穴,能够活化肉身,变得更加抗揍,当然,这对武夫熬炼肉身大有裨益。要是有这法门,打熬肉身会快上一大截,而且不像那种法子那般烧钱。我也会把它写在拳谱上。”

  李淳熙放开枕着的手臂,坐了起来,“要是我学了,也算是你半个传人了吧。”

  “算!没有合心意的弟子,我宁愿一个不报一声收,免得侮辱了名头。以后能在人前报一声就成!学不学?”

  “干了!”

  一大一小,两个武夫,相互咬牙切齿地比斗凶狠,不知道谁先笑了一声,举手认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