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费了一小番周折,我回到住所,看了看表,接近十一点。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黄铜的门把愈发深沉,浮着支离分散的锈斑。屋内散发着淡淡的木霉气味,加上昨夜里残余的酒精,混到一起倒也有几分老房子古朴而洁净的感觉。

  我放下手上装满了食材和新鲜吐司的纸袋,从地上厚重的书籍堆成的小山后面,挪开cd架,再拉开矮小的柜门。手提电脑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可以毫不费力地养起漂亮的蘑菇。

  我把电脑取了出来,对着阳台外头很是豪爽地吹了一口气。然后细碎的木屑和灰尘理所当然迷了我一脸,边咳嗽边流眼泪一点都不舒服,本已恢复的状态里起了一丝状况的波澜。

  邮箱里有近千封未读邮件。除去九百来封垃圾,还是有那么几十封是要跟我谈正事儿的。好的向来没什么耐心的我仅仅在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儿之后便忍着脾气静下心来慢慢盘查。

  “死鬼!到底死哪去了!不是说了请我喝酒吗!滚出来!”诶哟我去,这哪位好朋友,一上来就略带娇嗔地怒骂……哟这不对,这这这位徐先生,是我狐朋狗友中的典型。还以为我什么时候敷衍了哪个女孩子现在找我来了我瞥了一眼时间,这是距离现在最近的一封,也已经是半个月前了。

  我也是记不清了,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用手机用电脑了,这里的一切都在与外界保持着一定联系的同时与世隔绝,我没有任何需要愣是给自己打开一个俗世喧嚣的窗口,于是我掐掉了网络,关了手机,也就是偶尔跟父母写写信寄张明信片什么的,与我的朋友们都暂时不去联系。

  应该是上两个月前后,我在常去的小酒馆那里,接到母亲的电话。父母以前住这边的时候跟那的大胡子老板很熟,找不到我,就把电话往那打过去。“你这混小子,非得挑这个时候失联,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我们这问你情况,搞不清的还有以为你挂了的又有好些个朋友说有事找你了,真的不跟他们说你在哪儿吗?我觉着人家挺着急的”

  “老妈哟你就别操这个心了,那群一天到晚浪得飞起风雨无阻的家伙找我能有什么事啊。有什么要紧的事也不是说缺了我就解决不了的,凡事都总得有办法啃下来在我印象中似乎也没有重要到一定要我出席的场合吧。总之您哪,还有老爸,就别管我了,您瞧瞧,这我不在,生意不是照做吗?日子不也照过吗?我又不是不回来。”

  “照顾好自己,有事找找你乔治叔商量。”乔治叔就是酒馆的大胡子老板,是个比利时人,除了德语也会说英语和一点中文,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去过中国旅行,认识了一个中国女人有过一段特别的故事,还跟一个师傅学过做中国菜,总是在我面前炫耀,牛得不行。不过我也总是麻烦着他,我刚来的时候家里隔三岔五就来个电话,乔治叔就总抖着他神气的胡子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敲我的门,从来没抱怨过什么,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呀小伙子,找你的人可真多,亏你在这里风流快活,”乔治总是对人露出洁白的牙齿大笑,“对了最近我那里来了些上好的威士忌,有空来陪我坐坐啊哈哈哈哈。”

  “一定的,乔治!”

  我喝了口水,坐下来一封一封地看。

  “失踪很好玩是吧?手机也不开,谁他妈招惹你了!你想闹哪样啊?”哟,亲切的态度,这是三天前。

  “嘿我的好兄弟,你还好吗?手机一直关机怎么都打不通,问到你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们老板去哪了。在哪呢?看到了给我个信啊。”这跟前一封相隔一个星期。

  “你个矫情的碧池!我要去找你了!你还欠我好几十万呢!”啧,这谁啊,嚣张得不行,回去等老子收拾你。话说究竟是谁欠谁的钱啊我的祖宗!

  “老兄你想搞生殖隔离是吧。快回来,她要订婚了。”

  谁?谁要订婚了?我又要准备份子钱了吗?才不要。

  不,等等,是谁?

  “你在哪?有点担心。”来自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邮箱地址。

  “我希望你能出现呢。你会的吧?”

  “在哪?还是联系不上你。虽然有些突兀,不过我准备要订婚了。告诉你一声,能来吗?”是她。

  “怎么了?打你手机打不通呢。”这是两个星期以前。

  所以说,她这已经订完婚了?

  我整个人向椅背后仰下去,天花板与我四目相对,不能想象自己脸上的表情。

  但好像有人在笑,笑得若无其事。好啊是哪个幸灾乐祸的混蛋啊

  可不就是我么。

  我躲开天花板真诚如白纸的目光,闭上眼睛,什么都想不到,应该说是不能思考。

  那个混蛋,趁我不在就订婚了。

  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的小心脏!靠!混蛋!回去也不要理你了!

  朋友也不干了!拒绝!

  真的,不太搞得清楚,我现在是一种什么状态。

  半晌,算是回过神来,像是如释重负那样叹了口气。我还是坐在位置上,安静地盯着同样安静的屏幕,伸出有些麻木的十指码着键盘,清脆的按键声使我由衷感受到了措不及防的恍如隔世。

  我苦笑,做了一些必要的回复,然后去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饭来好好补偿自己。

  “好的祖宗,回头跟你去喝茶,你爸爸我不跟你喝酒了我看着你就醉。”

  “是你欠的我二十万吧宝贝?我欠你的不就是临走前你请我的那顿饭嘛。等老子回来收拾你。”

  “我的大兄弟!你个文科生高中历史政治学串味儿了吧!生殖隔离什么鬼呀!你要跟兔子杂交吗!”

  “老爸老妈,我这两天就回来,跟你们去搓顿好的哈!”

  “亲爱的秘书姐姐,现在才回复你对不起啊,公司的事务我刚才大概看了一下大致没什么问题,新接的单你觉得有能力跟的就继续做。意大利的那份offer很是让我欣慰。goodjob这两天我就回来。代我问候尊敬的代理boss先生。”

  午餐准备就绪以前,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拎了外套就出门了。

  山城宁静的繁华中,我在施华洛世奇的总店门口,对着自己,笃定地,“嗯”了一声,然后大步流星,向前迈开步子。

  这里对我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好几年前的夏天,我生了一场大病,医生下达病危通知书那天,医院里除了爸妈,还有一个就是作为朋友身份的她。我不知道她在那里陪了我有多久,醒来的第一眼,就是笼罩在白光里的她,就像快要消失的不是我,是她一样。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异常冷静地损我,脸上跟往常一样没有波澜。

  要不是我看到她发抖的手就真的以为她对我迷之自信一点也不担心。就是那时候我握住她的手。

  她没有甩开我也轻微发颤的手,说了句“哇手好凉”然后起身给我倒了杯热水,没有回答我。于是我就觉得很尴尬了,坐在床上握着杯子不知道看哪里。我猜她是知道我的心思的,但她这个人并不好琢磨,即便她这样关心我,我也不敢说,她对我不同他人。

  大概是落单的我引起了她的保护欲吧。

  “你想去哪里旅行?”她冷不丁地冒了这么一个问题。

  “诶?我我?我都行啊!”

  “给点建设性意见好吗。之前说想跟我出去玩的人是你吧。来,你出主意,我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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