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车刚驶出机场,盛望舒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盛知行问她什么时候到家。

  “刚出机场。”

  盛望舒看着窗外略显陌生的街景,听到那头盛知行又说:“你陈阿姨在厨房忙了一晚上,就等你回家……”

  “爸。”盛望舒打断他:“我今晚不回……你那边了。”

  从小长大的家,从父亲再婚后就变成了“他那边”。

  短暂沉默,盛知行说:“月亮,这也是你的家。”

  盛望舒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探讨这个问题,指尖拨弄着墨镜架,她说:“我累了,明天再回去。”

  “中午还是晚上?”

  盛望舒抿了抿唇:“中午。”

  “好。”盛知行满意了:“房子帮你收拾好了,回去早点休息。”

  盛望舒挂断电话,没隔两分钟,手机上就进了条微信语音,盛知行发来的。

  她点开,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来:“姐姐,昭昭想你了。”

  昭昭是陈露给盛知行生的儿子,在他离婚后一年,现年四岁。

  陈露是盛知行的前任秘书,比盛望舒大10岁,嫁给盛知行那年还不满30。

  盛望舒叫不出后妈,也叫不出阿姨。

  在十八岁之前,盛望舒都生活在应有尽有的家庭环境中。盛氏集团蒸蒸日上,旗下产业涉及商场、酒店、金融和传媒,父母相敬如宾,对她更是宠爱有佳。

  所以当这些在十八岁那年骤然消失时,她想不通缘由。

  母亲说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商定好了这一切,她对盛知行没有爱情,在一起也只是过活。盛望舒不理解,没有爱情又何必选择结婚,一个人不也可以生活?

  从盛知行决定再婚时,盛望舒便坚持搬出了家门。

  —

  盛望舒现居地址在城南思北公馆,盛知行在她十七岁那年买给她的公寓。

  200平米的跃层公寓打扫得光可鉴人,盛望舒放下行李,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盛望舒靠着床头查看乌泱泱的未读消息。

  她要回国的消息早就在朋友圈里传开,几个关系好的撺掇着要给她接风,她算着时间应下两三个局,这才不紧不慢地起床收拾自己,开车回盛家别墅。

  车开进大门,盛望舒刚一下车昭昭就像个人形肉弹般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长辈的感情纠葛没必要迁怒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盛望舒敷衍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拿出临时在商场买来的玩具给他。

  昭昭开心得不行,蹦蹦跳跳地拿着玩具跑进了厨房,跟帮保姆打下手的陈露炫耀这是姐姐从巴黎给他带来的礼物。

  盛望舒不知道陈露会不会尴尬,反正她一点也不尴尬。

  盛知行处理完公事从书房出来,眼尾浮出笑意。他在外面杀伐决断,对盛望舒却一向温和宠爱。

  不知是因为上了年岁还是因为老来得子,盛望舒觉得他这几年更见柔和。

  “看,昭昭多高兴。”

  盛望舒说:“我可没说给他带了礼物,这小汽车就是在商场随便拿的。”

  “那也是你的心意。”盛知行并不介意:“你送他什么他都会喜欢。”

  盛望舒哽了一下,没话说了,木着脸看昭昭在地板上玩车。

  少不更事时,盛望舒羡慕言落有哥哥,便想要个弟弟,还为此闹过好一阵子,可母亲不愿意再生,她最终也没如愿。

  没想到倒是在成年之后猝不及防多了个便宜弟弟,这便宜弟弟偏偏还特别喜欢她,说来也是好笑。

  盛知行曾说:“昭昭和你有缘分。”

  盛望舒闻言嘲讽地勾了勾唇:“同一个爹,可不是有缘分吗?”

  一句话把盛知行噎得失语。

  她也不在意,转头就走。

  维持着表面平和吃完了午饭,盛望舒拎上包离开,载着满后备箱的礼物去南湾老宅看望爷爷。

  盛知行接了个电话出来,连她的车尾气都没闻到。

  —

  说好了陪盛老爷子吃晚饭,还没上饭桌盛望舒就被发小许念汐微信轰炸,喊她出来吃饭。

  盛望舒:不是说好了明晚。

  许念汐:明晚人太多,今晚我们俩先聚。

  盛望舒:今晚不行,答应了陪爷爷吃饭。

  许念汐:那就约宵夜,最近有家新开的酒吧不错,我带你去艳遇。

  许念汐:都小半年没见了,你都不想我的吗?月亮,你没有心!

  哪有小半年,两人上次见面明明是上个月,她还特意抽出一天时间陪许念汐在巴黎买买买。

  盛望舒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但还是应了下来。

  晚上九点,一辆红色保时捷停在“”酒吧门口,盛望舒下了车。

  穿着及臀小短裙的许念汐笑眯眯地迎了过来。

  本是甜美长相,偏要画浓艳有攻击性的欧美妆,一见到盛望舒她就啧啧摇头:“这么淡的妆,你有没有一点泡吧蹦迪的觉悟啊?我乍一看还以为你是素颜呢。”

  “回家见长辈不适合画浓妆。”盛望舒笑:“倒是你,最近什么路子,搞得像披了豹皮的小野猫一样。”

  “姐姐越辣,桃花越大。”许念汐隐晦地眨眨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素颜就是小野猫。”

  盛望舒身量细长,皮肤白皙透亮,将近一米七的身高配上那张棱角立体的脸,以及那双略略上翘的眼睛,不笑时总给人一种慵懒清高又略带攻击性的美感。

  许念汐作为摄影师特别吃她的颜,有时说她是猫咪,有时说她是狐狸。

  盛望舒无语:“总之就不能是人对吧?”

  “当什么人,你得当魅惑众生的狐狸精。”许念汐啧啧惋惜:“可惜到现在连恋爱都没谈过一场。”

  “走走,”她搂着盛望舒的胳膊,笑吟吟地推着她往里走:“我今晚一定得帮你物色个大帅逼。”

  盛望舒:“……”

  倒也不必。

  说是这么说,结果进去之后两人聊得太嗨,压根忘了“猎艳”这回事儿,几杯酒下肚还跑去舞台下跟着乐队蹦了大半个小时。

  酒精经过猛烈摇晃成功发酵,回到卡座,两人都有些上头。

  许念汐正吵着再要两杯酒,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服务生紧跟着放下两杯鸡尾酒。

  一杯粉红,一杯浅蓝。

  “能不能请两位美女喝杯酒?”

  盛望舒盯着男人那头蓝发看了几秒,认出他是刚刚乐队的主唱。

  许念汐眼波流转,从善如流地接下了。

  这个主唱长得的确很帅,是足以出道的水平,看过他的表演,盛望舒对他的搭讪并不讨厌。

  “刚刚在台上就注意到你们了。”主唱笑说。

  许念汐很上道:“是注意到我了?还是注意到她了?”

  男人的耳钉在颓靡的射灯下闪着细碎的光,跟他的眼神一样有迷惑性。他没回答许念汐的问题,只是把那杯粉色液体推到她面前。

  “rose,玫瑰,和你很相称。”

  另一杯蓝色酒液被推到盛望舒面前,许念汐问:“那这杯呢?”

  浅蓝色的酒液中浮着一颗会发光的冰球,氲出一圈荧荧光影。

  他回应许念汐,目光却黏在盛望舒脸上,“水中望月。”

  许念汐了然地笑了声,在桌底下勾了勾盛望舒的手指,暗示意味明显。

  盛望舒酒量一般,很久没试过喝这么快的酒,脑子里还在蹦迪,整个人都有些虚浮,反应略有些慢地盯着男人看了眼。

  那一眼无意识的打量看在男人眼里简直带着钩,让他迫不及待想要成为那只水中捞月的猴子。

  “我朋友在那边卡座,方不方便过去玩一会?”

  盛望舒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角落的卡座里坐着他的乐队,和几个看上去同样“摇滚”的男人。

  “好啊。”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许念汐已经牵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贴着她的耳朵说:“配合一下,那个贝斯手简直是我的天菜。”

  盛望舒看她一眼,给面子地端起酒杯:“走吧。”

  一群陌生人也能相谈甚欢,盛望舒陪着玩了会游戏,一杯酒不觉间便已见底。

  她微垂着脑袋,用手指揉着发懵的太阳穴,白皙且毫无瑕疵的一张脸被灯光任意涂抹,蓝发主唱看得几乎有些失神。

  许念汐隔着他在和贝斯手交换微信,他借机和许念汐换了个位置,坐到了盛望舒身边。

  他们在玩数七游戏,逢七或七的倍数要拍手跳过。

  盛望舒撑着额头向别处看,略一走神忘记了拍手,被罚喝酒。她晃了晃见底的酒杯想借机退出游戏,未料又一杯水中望月被推到眼前。

  蓝发主唱举起酒杯,说:“我陪你一起受罚。”

  桌上瞬间起哄声一片,大家怂恿两人喝交杯酒。

  又不是封建社会,喝个交杯酒也不代表什么。盛望舒不想做玩不起的人,勾了勾唇举起杯子,“喝交杯酒也行,喝完这杯我要退出。”

  “行啊,我们换别的游戏。”

  蓝发主唱的杯子递了过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快要溢出水来了,盛望舒垂着眼,正要将手腕往前移,手中却猝然一空。

  一只手从天而降,夺走了她的酒杯。

  霎那安静,许念汐的声音莫名的有点虚:“言落哥。”

  —

  盛望舒其实早就看见了言落。

  蓝发主唱过来搭讪时,他和几个朋友一起走进来,他穿了件黑色缎面的衬衫,鼻梁上架了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禁欲又风流。

  只是手里不合时宜地握了只保温杯。

  还没走到卡座,他就被美女拦路要联系方式,他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没理会。

  但那副拒绝的模样更让人觉得是欲拒还迎。

  盛望舒直到他落座后才移开视线,他没看到她。

  言落坐在卡座里把玩着酒杯,兴致缺缺。宋源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八卦地指着角落位置示意他看,“猜我看见谁了?”

  言落一抬眼,就看见正笑着喝酒的盛望舒,以及那个隔着许念汐努力往她身边凑的蓝毛。

  他目光略沉,下意识想要起身。

  宋源打趣:“干吗?看不下去了?月亮今年都23了,泡个吧怎么了?你还拿她当小孩啊?”

  因为是世交,他们几个从小都认识,明明都比盛望舒大两岁,却只有言落真的把她当成了妹妹。

  言落摩挲着放在桌边的保温杯,视线还落在角落里。

  宋源嘴贱道:“既然你这么不放心,不如我去追她怎么样?咱们知根知底,你总不会担心月亮在我这受委屈。”

  言落撩起眼皮子睇他一眼:“要是没有镜子就找个没人的地儿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宋源:“……”

  他就是犯贱讨骂。谁不知道言落疼盛望舒,就是个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了。

  拜宋源这个“前线侦探”所赐,言落这一晚都没消停。

  在角落那群人发出类似返祖现象的起哄声时,他终于按了按眉心,起身走了过去。

  一米八七的男人站在身后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许念汐有点怵不笑时的言落,酒都醒了几分。盛望舒却不。

  她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就抬手要拿回酒杯。

  言落一只手高举着酒杯,俯身捏住了盛望舒的下巴,“喝了几杯?”

  盛望舒甩甩头,没能甩开他的手,她满不在乎地朝他比划出四根手指。

  言落脸上蒙了层寒霜,朝慢一步跟来的宋源抬了下手:“你把念汐送回家。”

  这话一落,乐队那几个人不乐意了,“哎,你谁啊,我们正玩得高兴呢,你说带人走就带人走?人家姑娘乐意跟你走吗?”

  盛望舒的注意力全在言落捏着她的那只手上,他的指腹温热,弄得她下巴处的软肉有点痒,心绪也跟着乱了。

  她赌气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这个反应在乐队那帮人看来就是明晃晃的不愿意。

  蓝发主唱见状更是底气十足,起身挡在了言落身前。

  “哥们你哪位?”

  对峙的气氛中火药味十足。

  言落冷冷道:“她哥。”

  话落,盛望舒像是突然泄了气,主动站了起来。

  “走吧,哥。”她挑着眼尾冲他笑:“回家。”

  司机等在路边,言落把盛望舒安置在后座,自己从另一侧上车。

  他降下车窗通风,司机一脚油门踩猛了,盛望舒随惯性向前倾了下。

  言落皱眉:“慢点。”

  盛望舒脑袋发沉,胃里微微泛恶心。她朝旁边瞥一眼,言落正低头拧保温杯,侧脸线条如刀削斧凿,利落冷肃。

  “那些想睡你的女明星知道你已经不行了吗?”她突然幽幽出声,“保温杯里泡枸杞。”

  言落似笑非笑地哼了声,把温水倒入杯盖里,递到她唇边。

  盛望舒:“干嘛?”

  “先尝尝,再说我行不行。”

  他这话说得坦荡,联系语境却让她涌起几分别扭。

  盛望舒皱眉往后躲,言落强势地捏住她的下巴,把水喂了下去。

  没滋没味,更没泡枸杞。半杯温水下肚,她胃里恶心的感觉消了大半。

  言落抽了张纸巾塞进她手心,示意她擦掉唇边的水迹,重新把保温杯拧上了。

  盛望舒捏着纸巾看窗外,心里莫名一阵阵泛酸。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言落哄她吃药的模样,他会帮她把药掰成小块,帮她擦唇边水渍,在她苦得皱眉时往她嘴里塞一块奶糖。

  他是真的冷情,可对她一直算有耐心。

  盛望舒突然有些怨憎言落。

  怨他不该对她太好。

  以前不该,现在更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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