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明欢一惊,后脊骨一阵酥痒散出密密麻麻的寒意。她僵着脊背,不敢再动。

  “皇、皇兄?”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娇娇软软的声音哭过后有些哑,像是糖蒸酥酪上撒的一层砂糖,咬下去软滑中透着颗粒感。

  身后的人不做声,明欢只能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她背上,如有实质般,触的她冷得发颤却又觉着烫。

  许久,她听得那人缓缓叹了口气:“阿欢,你又为他哭了。”

  明欢微怔,她察觉到了他语气中一闪而过的颤抖和卑微。

  “皇兄……”她心生不忍,喃喃唤了一声却觉出腰上骤然一紧。明欢猝不及防吓得不轻就要叫出声来,唇上却兀地覆上一只冰冷的大手,强势且不容置疑。

  “阿欢,我只想抱抱你,一会儿就好。”

  明欢绷紧身子,只道方才都是错觉。

  他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万物皆唾手可得,又怎会卑微的求而不得?

  明执察觉到她全身的抗拒,覆在她腰腹上的手微微收紧,想将她圈紧了、揉碎了:“他抱你时你也会这般不情愿?”

  明欢闻言瞪大了眼睛,被羞辱似的红了眼眶拼命挣脱开他:“我与尧白哥哥发乎情止乎礼!”

  “殿下,您在跟谁说话?”

  门外陡然传来春李的声音,明欢后脊瞬时渗出了冷汗。她慌忙道:“没谁,跑进来一只野猫。”

  话音一落,那冷着脸的男人忽然挑起唇角轻笑出声。

  明欢生怕被春李听见房里有个男人,还是个穿着龙袍的男人,忙慌慌张张地踮脚捂住他的唇。

  就像他方才对她做的那般。

  “野猫?”春李担忧道,“奴婢去叫平喜来把猫赶走吧?”

  “不用不用……”明欢连声,抬眼就瞧见明执墨眸中闪过的一丝玩味笑意。她扁了扁唇,咬牙切齿道,“这猫挺可爱的,我跟它玩会儿,退下罢。”

  “是。”

  映在门上的影子渐渐消失,明欢提着的心缓缓落下。

  四周归于寂静,一丝清淡的松柏木香从鼻尖悠悠荡过。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去,对上双含笑的眸子。

  此刻的明执被她抵在墙上,看起来好似毫无还手之力。

  明执居高临下,任由她摆布毫不反抗。身前的少女拧着眉,气鼓鼓的像极了只河豚。两人贴得极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清甜的花果香气。

  明执心念一动,轻轻吻了吻她的掌心。

  手心覆着的软绵缓缓一动,蹭得明欢有些痒。她看着他眸中流露出的些许情愫,恍然明白他方才做了什么,忙红着脸收回手。

  两人又静默良久,忽的一起笑出声。

  “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猫。”明欢有片刻放松,对于她而言,明执是护了她十几年的兄长。即便他起了那样的心思,十余年相依为命的感情也不是说没就没的。

  在她心底,还是下意识地依赖他与他亲近。

  “今日不就见着了?”明执低笑着坐下,倒了热茶递给她让她暖手。

  明欢捧着茶杯,氤氲热气扑红了脸颊。身旁的人四平八稳,一如往常。

  说起猫,她总能想起跟明执初见的那天。她穿着貂裘小袄,披了缀着兔绒的斗篷,而他,数九寒冬,只穿了件破烂的棉衣。

  明欢早就听说皇宫里还有个五哥,只是父皇不喜,随着母亲住在冷宫。那日她一见就知道他便是传闻中的五哥,因为他生得实在是好看。

  思及此处,她悄悄看了眼身边坐着的明执。眉目英挺,烛火映照下,眼睫投下浓重的阴影,更显得他五官深邃俊朗。

  皇兄他当真是要比江尧白好看的。

  明欢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禁愕然,垂下的眼帘遮住了她眸中的心虚与慌张。

  明执看着她泛白的指尖知晓她有心事,以为她还是在想江尧白。眼中凝着的笑意散去,他突然冷笑:“江尧白在你吐血养病时便同明菀有所来往,难为你一直想着他。”

  明欢不敢与他说自己方才在心中将他与江尧白比较,低着头默不作声。

  她不做声便默认,明执眉头皱得更紧:“明欢……”

  明欢听他连名带姓地唤她就不由自主地害怕,手上一抖,热茶溅出泼在她手背留下片红痕。

  “嘶……”她吃痛,从小到大最受不得疼,不禁红了眼睛。

  明执察觉到她的异样忙去查看,白得像牛乳似的手背上,烫伤红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疼。”明欢委屈,下意识地朝他撒娇,从小做惯了的事情根深蒂固。

  “别动。”明执眉头紧皱,熟稔地走到内室,在柜子下方寻到个六寸见方的红木箱子。他掀开,里面摆满了瓶瓶罐罐,尽是他往日里送来的伤药。

  明欢泪汪汪地望了过去,他蹲在那找药,向来沉稳的人手忙脚乱。有他在,她就觉得安心。

  “我轻些。”明执小心捧着她的手,神情专注地为她上药。

  药膏清凉,驱散了些许灼痛。

  明欢看他,也不知出于什么竟缓缓开了口解释:“若是没有十姐,我与尧白哥哥也不可能了。”

  她感到他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在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眉心拧紧的结。

  “他什么都不同我讲,也不问我想要的是什么,只自己擅做了决定。”明欢顿了顿,“其实我也可以跟他一起面对的,大不了不做公主就是了嘶……”

  手背上一阵刺痛,明欢一个颤栗疼得眼泛泪花。

  “你为了他连公主都可以不做。”明执似笑非笑,胸口阵阵抽痛似是要将他撕裂,“明欢,我真是小瞧你了。”

  “我……”明欢看着拂袖而去的明执,捧着手吹了吹手上的伤,委屈地低下眸子:我明明是想解释的。

  好凶……

  她伸手收起药罐,白瓷上还留有他的温度。

  莹莹雪光透过窗子映进屋内,明欢望着明执翻出去的那扇窗出神。

  *

  京郊,锁链声铃咚作响,在寂静黑夜中显得震耳欲聋。

  “江公子,歇歇喝口水罢!”押送官兵收了明欢的好处,对江尧白也算是照顾。怕他金贵身子吃不了苦,一路上走走停停。

  “还是尽快上路,江某怕耽误了大人交差。”江尧白不卑不亢,身有枷锁镣铐,却不像个阶下囚。

  几人对视了一眼,他们本以为江尧白是个挑三拣四的主,却不成想还担心他们能不能交差。心下合计一番,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

  一行人正要上路,忽闻一阵铮铮马蹄之声由远及近。

  “江公子!”马上之人喊了他一声,江尧白仔细看了看,人已经到了他面前。

  “你是……”江尧白觉着有几分眼熟,“上阳宫的人?”

  “公子好眼力。”那侍从下马,客客气气地将一匣子东西躬身递给她,“殿下有样东西忘了还给您,特地叫小人送来。”

  江尧白接过打开,一片片碎瓷映入眼帘。尖锐仿佛能割破他的眸,顷刻间,江尧白澄澈的眼白变得通红。

  他失魂落魄地笑着,明知早已与她不可能,但亲眼看着这堆碎瓷,胸腔中跳动的心脏瞬间四分五裂。

  江尧白捧着盒子,谢过这侍卫转过身去,手中镣铐顿有万千之重。

  紫宸宫内,灯火亮如白昼。

  明执握着粗糙的玉娃娃,看着它叹气。明欢虽然还像往常般,但他能感到两人间竖着的那道墙。

  她对他,生疏了不少。也在抗拒他的接近。

  他缓缓闭上眸,身子靠在椅背,握着玉人轻轻摩挲。

  摇曳烛火微微晃动,他面上的光影逐渐变得生动。

  罢了,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明执听得是李善,眸子未张淡然开口:“送去了?”

  “是,直接送到江公子手中,万无一失。”李善答道,深觉得皇上实在是煞费苦心。

  为了彻底断了两人的念想,他竟派上阳宫的人将那碎瓷片送到江尧白手上。

  “如此便好。”

  上头坐着的人,几不可察地弯了唇角。

  *

  一夜无眠,明欢睡时天边已泛起朦胧亮光。

  “殿下。”

  耳边传来一个极尽温柔的女声。

  “姑姑……”明欢睁不开眼,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朝里滚去,“再睡一会儿。”

  云氏瞧着她赖床时懒得像猫儿似的小模样禁不住笑了:“都快午时了,起来用了膳再睡。”

  “不想吃……”明欢实在是困,语气都拉着懒洋洋的调子。

  “吕太医还在殿外候着请平安脉呢。”

  “吕太医?”她听闻吕太医在外候着不禁清醒了些,“不是隔日才请一次平安脉吗?吕太医昨日来过了。”

  云氏见她起来,将早已搭在臂弯的衣裳为她穿上,一边忙活一边道:“吕太医说是皇上叫他来的,想必是担忧你昨日忧思难眠。”

  明欢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手背上淡得几乎瞧不出来的红痕:他担忧的应该是这个吧……

  “皇上待您,处处体贴尽心。”

  明欢不置可否,配合着穿好衣裳叫春李将太医请进来。吕太医年纪大了,受不得冻。

  门“吱”一声被推开,卷进屋内三两寒风飘雪。

  吕太医行礼后却是没进去,明欢有些疑惑,脑海中却忽然跳出明执的一句话:

  “身子暖些再进去,别冻着了昭阳。”

  她微微愣神,旋即低下眸子。

  他对她,确实是处处体贴尽心。

  午后暖阳之下,冰雪消融。

  明欢见天气着实好,便想着出去走走。却不想刚一出宫门就见着名衣饰华丽的贵妇人缓缓走来。

  那妇人见了她喜出望外,忙屈膝行礼:“臣妇参见昭阳公主。”

  明欢道了免礼,噙着笑与她寒暄:“夫人怎么有空进宫来了?”

  此人是福安公主的舅母,勇毅侯夫人连氏。

  “臣妇来看望福安公主。”连氏笑吟吟地道,“真巧,正碰上您出来。”

  明欢弯弯眼睛,福安公主的寝殿与她的上阳宫相距甚远,路也不同。想必不是巧合,应当是她有事相求特意寻过来的。

  她笑着:“论辈分我也应当随七姐唤您一声舅母,本就不是外人,您有话直说便是,客气什么?”

  连氏喜笑颜开,都道昭阳公主受宠,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嘴甜起来当真是惹人喜欢。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说出的话就让人心里万般舒坦。

  见此,她也不再拐弯抹角,堆着笑道:

  “臣妇有一侄女,年方十六,品貌端正。熟读四书五经、资治通鉴。其思慕陛下已久,衣带渐宽人消瘦,臣妇瞧着心疼,还望殿下帮着引荐引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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