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当年与父亲一起南下的老战友的儿子李大海是钟馨的同辈人,他也是哥哥的好

  朋友。这些年来,他靠灵活的脑子和八面玲珑的手腕承包了一家福利厂。由于他聪

  明能干,同时也赶上我们国家经济飞快发展的时期,他的工厂仅一年时间就赢利了,

  从此他不再是寒酸的工薪阶层。这天,他开着小车来找哥哥玩,他神气地炫耀自己

  的财富,谈吐之间都是骄傲和满足。哥哥心里更不平静了,他知道现在再不想办法

  去挣钱,以后与朋友之间的距离就更大。

  李大海的妈妈是母亲的朋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高高在上,现在她的儿子挣

  了大钱,母亲还能睡安稳觉吗?

  这天星期天,下午睡觉起来后,母亲端来一盆水给父亲洗脸,心绪复杂地嘟囔:

  “唉,没一天顺心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钟馨正躺在床铺看书,她翻开《简?爱》的二十三章:

  你以为我会留下来成为你觉得无足轻重的人吗?你以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器吗?

  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能让我的一口面包从我的嘴里抢走,让我的一滴活水从我

  的杯子里泼掉吗?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

  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一样!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美

  和财富。

  “唉,天天都要忙,忙,没完没了。”母亲给父亲洗了脸,又到外面把晒干的衣

  服收回来,一边忙着一边不停地嘟囔着。

  钟馨继续看书:

  “你是一个结了婚的人,或者说等于结了婚,娶一个低于你的,你并不同情的,

  我不相信你真正爱的女人,因为我看到过和听到过你嘲笑她。我瞧不起这种结合,

  所以我比你好。让我走!”

  “去哪儿,简?去爱尔兰吗?”

  “对——去爱尔兰。我已经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了,现在让哪儿都行。”

  母亲抱着衣服坐到钟馨身边:“过去农民卖一根葱都被抓,现在政府鼓励人们做

  生意了,现在的人都想着发财,都不怕被抓了。”

  “有谁被抓了?”钟馨厌烦地翻了一个身,背面对着母亲,“不是过去了,现在

  谁有钱谁光荣。”

  “知道,从电视上看到了。”母亲一边叠衣服一边说,“那些发了财的人还能上电

  视。要说发财谁不想啊?可发财不是谁都能发的,你得有那个命才行。”

  “你搭错哪根筋了?怎么突然说这些没边的话?”钟馨把书合上,“是,我们不

  是财主的命,我们是穷人的命。”

  母亲神情很异常:“不知道你爷爷客死何处,也没能好好地祭拜他,不然我们的

  命不会这么穷的。”

  母亲把衣服收拾好:“唉,谁想到你爸爸搞了一辈子革命,到头来被革掉的东西

  又回来了。一辈子鄙视金钱地位的人,现在没钱却被人看不起。”

  母亲几句看似平常的话让钟馨怦然心动,是啊,这也是钟馨一直苦苦思索的问

  题。我们的先辈流血牺牲打下了江山,为的就是以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为最高目标。

  现在私营企业在经济领域所占的分量愈来愈重,发家致富,致富光荣已经是大势所

  趋、人心所向。制定保护私人财产的法律法规的重要性愈来愈迫切。只是习惯平均

  主义、吃惯大锅饭的人怎么办?这些人能否改变固有的意识形态,去迎接这一具有

  历史意义的伟大变革呢?

  今天的中国,由于贫富差距扩大,一道意识形态的鸿沟已经横亘在人们的面前,

  这也是目前社会治安恶化的根源。

  “谁发大财了?”

  “你爸爸的战友李长发叔叔的儿子李大海呗。”母亲把衣服抱起来放到衣柜里,

  “他承包一家公司发了。”

  “发了?他承包的是什么公司?他怎么发了?”

  “听说是福利厂,那天他妈妈来看你爸爸的时候告诉我的。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

  一看她的佩戴就知道了。”

  钟馨忍不住揶揄:“眼红了?过去你是怎么说的?让我们安心在单位工作,现在

  怎么说?”

  母亲不悦地瞪了钟馨一眼:“谁说我眼红了?别人有钱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大把大把地挣钱,自己却守着工资永远过那种饿不死,

  有穿就行的日子,自己又比别人缺什么?是呀,缺的就是勇气和胆识,这时候的

  钟馨又被欲望挑动了。

  “要不辞职下海吧?”钟馨再次试探着问,“不然就开个店。”

  母亲马上激烈地说:“辞职?人家还怕下岗哩,辞职?辞职想干什么?你又能干

  什么?开店?没见破产的么。”

  “家里那么困难,不想办法怎么行?”

  “困难就辞职?”母亲轻蔑地说,“就算挣钱,那也是你哥哥,你哥哥就要买车了,

  你一个女人下什么海。”

  “不学习就懂了?还不是边学边做嘛。”

  “你还是在单位上班算了。”母亲拿起一根针穿上线,又拿过父亲的一件衣服,

  眯缝着眼睛缝补裂开的口子,容颜显得很憔悴。

  “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钱要靠我们去挣。”钟馨看着母亲。

  “唉,怎么不多印点钞票啊,开动机器印钞票,我们就不用那么艰苦了。”母亲

  自言自语地,“这样大家也能多分一点。”

  “是呀,光等国家印钞票就丰衣足食了?”钟馨揶揄着,“都不用去干活,躺在

  床上睡大觉,自然就会有大米白面鸡鸭鱼肉凌罗绸缎,有吃的有穿的了?唉,你让

  我说什么才好?”

  母亲理直气壮地说:“人家外国人为什么有钱?还不是印钱?他们的领导让工人

  开动机器印了很多钞票,所以才那么富有。”

  母亲说的是笑话,从中也能看出母亲孩子气的一面,是的,别看母亲六十岁了,

  可她的童心未泯,身体仍像年轻人那般敏捷,心态也算年轻,时不时冒出孩子般的

  念头。只是钟馨不懂得欣赏,还弄得她颇为不满。在她看来正是母亲的不成熟,才

  是导致自己没能接受良好教育的根源,她多么希望母亲能拥有成熟的心态,能从更

  高的层次去引导教育自己呀。

  “别看你六十岁了,智商还不如小学生哩。”钟馨不再理睬母亲。

  “别以为我不懂,我不糊涂。”母亲悻悻地瞪了钟馨一眼,拿着补好的衣服走出

  房间去了。

  儿子从隔壁跑回来,进门就爬上床铺缠钟馨:“妈妈,给我做蛋炒饭吧?啊?乐

  乐想吃蛋炒饭。”

  “蛋炒饭?”儿子的要求有些唐突,钟馨和蔼地问,“怎么突然想吃蛋炒饭呢?”

  “昆布。”儿子指着电视机,“昆布做了蛋炒饭给他的妹妹吃了,妈妈你也给我做

  吧?啊。”

  “伙头仔,昆布。”钟馨恍然大悟。

  “嗯。”儿子噘着嘴巴撒娇央求,“昆布做的蛋炒饭可好吃了,妈妈给我做嘛。啊,

  快啊。”

  钟馨故意逗笑:“你怎么知道好吃啊?你又没有吃过?”

  “当然知道。”儿子急急摇摇头,“昆布的小伙伴都说很好吃。”

  儿子对rb动画片很痴迷,看了都要模仿片中人物的样子,自从看了《绿水英

  雄》,就天天缠着钟馨嚷嚷要学习游泳。钟馨没办法,她利用泡沫板自制游泳衣,

  周末带上儿子到灵水去了。儿子穿上游泳衣在水里扑腾着,每一次都要玩得尽兴才

  肯回来。儿子兴致如此高涨,钟馨很高兴,要知道,她就是游泳高手,她是多么希

  望儿子能够继承她的衣钵,练就一身好本领呀。所以,钟馨和儿子一起投入到游泳

  中去,几次下来,儿子终于能够脱掉游泳衣靠自身游泳了。rb影视剧中那与中国

  相同的肤色、相同的习俗,相通的文字,让钟馨对之有异乎寻常的亲切感。况且rb片中很多都具有催人奋进的元素,她自己也非常喜欢看rb的影视剧,比如《东

  京爱情故事》《追捕》《生死恋》《野麦岭》《望乡》《远山的呼唤》。钟馨欣赏rb男

  人阳刚果断坚强,女人漂亮温柔。rb人彬彬有礼的美德与中国传统文化一脉相承,

  而rb人勇于进取的拼搏精神也值得我们学习,日语中的汉字也让人感到非常亲

  切。遗憾的是,过去发生了那场战争,不然钟馨肯定是rb电视剧坚定的拥趸。

  钟馨站起来,手脚利索地洗净了锅,把锅架到炉灶上:“好了,好了,你别急嘛,

  妈妈马上炒好了。”

  钟馨把拌好蛋液的饭团放到烧着热油的锅里,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空气

  中飘动一股香气。

  儿子在一旁拍着手:“哦,真香啊。”儿子吸了吸鼻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你们干什么?”母亲好奇地看了看,“炒饭?乐乐怎么想吃炒饭了?炒饭怎么

  是这么炒的?”

  说话间,钟馨把饭炒好,她把炒饭盛在盘子里,端到桌子上:“乐乐,你看妈妈

  炒的像不像?”

  “放什么料了?”母亲吸了吸鼻子,“嗯,蛮香的,好不好吃啊?”

  “尝了就知道了。”钟馨又盛了一碗,“锅里还有,想吃就自己盛。”说着她来到

  父亲床前,她小心翼翼地把父亲搀扶坐起来,一口一口地给他喂炒饭,父亲吃力地蠕

  动着没牙的嘴巴,看得出来,父亲对这蛋炒饭很满意。钟馨不时地给父亲喝水,不

  时给他擦拭去嘴角边上溢出的泡沫。

  母亲也盛了炒饭吃。

  钟馨打开电视,播音员正在介绍旅游胜地阳朔。随着播音员的介绍,电视屏幕

  上闪过一幅幅美丽的山水画,这些画面和播音员悦耳的声音唤醒了父亲的记忆,他

  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脸上隐约呈现出一丝满足。父亲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

  但他对gx喀斯特的秀山水美,仍然情有独钟,他喜欢这里的山山水水。

  儿子把炒饭吃光,他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妈妈,炒饭还有吗?”

  钟馨收拾起碗筷:“妈妈以后再给你做,现在一下子不要吃太多,炒饭吃多了,

  会上火的。”

  儿子遗憾地放下碗筷:“那你明天再炒哦。”

  等钟馨收拾好厨房,儿子已经做好了作业。她走到父亲床前,父亲正安详地躺着,

  母亲在他身边忙着整理被褥,她把蚊帐放好,又给父亲盖了被子,嘴里不停地嘟囔

  着什么。但不管母亲嘟囔什么,母亲面容是亲切的,她已经没有平日里因为操劳过

  度的怨气,有的只是对父亲的怜悯。

  “关灯。”母亲躺好之后命令钟馨。

  “是。”钟馨没关灯,默默看了父亲一眼,每次看到父亲,她都感到时间的厉害,

  不管你过去多么年轻,多么漂亮,在时间面前,你永远那么脆弱,无法逃避时光

  侵蚀,会变老死去。

  “不是叫你关灯吗?为什么不关啊?”母亲不耐烦地催道。

  “知道了。”钟馨关了灯,转身走到自己的房间,儿子已经洗漱完毕,她放好

  蚊帐,关好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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