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唉,自从我和你爸爸搬来和你住了以后,你嫂子她还没有来看过我们哩。”母

  亲愁眉不展地说。

  “你说什么?”母亲的话把钟馨弄得一惊,她回过神来起身走到母亲身边,“你

  还指望嫂子来看我们啊?”

  “不管多么厌恶我,毕竟还是这个家的儿媳妇,怎么能连一声问候都没有?”母

  亲刚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正拿着一杆秤把青菜一件件过秤,“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呢?”

  “良心不是人人都有,只有正常思维,具有最起码道德品质的人才能配有良心。”

  钟馨淡淡地说,“像你想象的那样,人人都有良心的话,我们这个社会就不会有那

  么多纷争和不幸了。”

  “可过去的人不像现在这样。”

  “那是五十年代,现在是九十年代,时代不同了。”

  钟馨出生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能感受到那时候的社会风气,那时人人有理

  想,比奉献,以艰苦奋斗为荣,以贪图享受为耻。不管男女老少,不分民族与地域,

  大家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为的就是把我们的国家建立成为社会主义的人间

  天堂。

  现在,刚从穷困中解放出来的人们都忙于挣钱,道德建设还处于滞后状态。今

  天生活是富裕了,却没能做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与人之间缺

  少信任,有些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社会上贩毒吸毒、赌博、

  收受贿赂、虐待老人等丑陋现象又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还有那以次充好、短斤少两、

  坑蒙拐骗更是比比皆是。也正因为这样,每当谈到时弊,大家总与五十年代相比,

  没人与六七十年代相比的,这其中颇值得玩味。

  “是,我就知道有些人的良心被狗吃了。”母亲看了看手中的秤,大惊小怪地喊:

  “哎哟,这发瘟的商贩,今天扣了我的秤头了,我当时再三嘱咐他一定给我足秤的,

  他还满口答应来着,这一斤四块五,他扣了我半两,你帮我算一算。”

  看到母亲着急上火,钟馨清醒过来了。没错,这就是现状,除了柴米油盐还能

  有什么?钟馨心中装有国家大事又怎么样?你只能围着这些小事转悠,这样的生活

  太平凡了。钟馨重重地叹了口气,失落让她忍不住嘲讽:“现在算还有什么用?你难

  道跑去找他重新补给你啊?嘁。”

  “快帮我算算。”母亲一脸懊丧,“明明看他称的,怎么做手脚?”

  母亲坐在地板上,拿根小棍子划着地板,一五一十地计算起来:“一斤四块五,

  一两四角五,半两就是二角三分钱,倒霉,下一次再让我看到他,一定让他补足了。”

  钟馨过来看了看父亲,父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钟馨小心翼翼地给父亲翻身子,

  在父亲的背上垫上一只枕头。

  “外公,这个人真笨,你看看。”儿子拿着小人书过来,他爬上床铺,“他想给自

  己买鞋子,在家用绳子量好尺寸,来到鞋店选好鞋子发现绳子没带来,他不懂用自

  己的脚去试鞋子,等他回家带上绳子再回去,鞋店关门了。”

  钟馨从儿子手中接过小人书,翻开看着:“这是非常有名的典故,它的寓意就是

  嘲讽那些教条主义、形式主义的人。”

  “什么是教条主义、形式主义?”

  “教条主义就是形容那些只会按照书本上做事的人,形式主义就是形容那些做

  事不讲实际的人。”

  儿子转了转眼珠子:“妈妈,外公为什么光笑不说话啊?”

  “外公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母亲从厨房端出饭菜,把碗筷摆好,沉浸在甜

  蜜的回忆里:“你外公年轻时不仅长得帅人也很聪明,会讲很多故事,孙悟空三打白

  骨精、七仙女、白蛇传,还有打仗的故事。”

  “外公打过仗?”

  岂止打过仗!当年父亲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冲锋陷阵、英勇杀敌、出生入死,

  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正因为这样,父亲的身上落下了累累的伤疤。曾

  有医生认定,父亲今天之所以得老年痴呆正是当年负伤损害了某个神经造成的。只

  是时间真的颇为残酷,过去的辉煌早已烟消云散,不管是钟馨还是身边的人们对这

  段历史都已淡漠,很少有人谈论这段历史,都忙着过小日子,那些崇高的理想早被

  遗忘,剩下的只有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啊,不管时代怎么变迁,普通老

  百姓的日子总得要过下去,那些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的人只能被时代抛弃。

  “当然,你外公他打过很多仗,他身上有很多伤疤,他左手的中指曾经被子弹

  打伤过,差点就没有这个指头了。”

  儿子脸上闪现出自豪的光辉:“哇,外公还有这么伟大的经历呀。外公立过功吗?

  得过奖章没有?”

  “当然,立了很多功,有很多军功章,在‘’被红卫兵搞不见了。”母

  亲吃了一口饭,“看看你外公现在这个样子,有谁想到他过去是怎样一个人。过去

  那么生龙活虎,靠两条脚从东北走到gx受了很多苦。”

  儿子好奇地睁大眼睛。

  母亲往儿子碗里夹了菜:“你外公还是到了部队才摘掉文盲的帽子。他辛苦大

  半辈子,人到中年也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可‘’却成了被改造的对象,

  现在人老了又被儿媳妇嫌弃,唉,这都是命。”

  “不是命不好,人的命运与时代是密不可分的,谁知道自己的命怎么样?时代

  又怎么变化呢?”

  “不管时代怎么变化,”母亲伤感地说,“我想回家一趟,嫁给你爸爸这么多年还

  没有回去过,老家怎样一点不知道。唉,你姑姑也老了,她是你爸爸在这个世界上

  唯一的亲人。她写信来说让你爸爸无论如何回去一趟,可你爸爸已经走不动了。”

  多少年来,那依偎在太行山脚下的家乡无数次让钟馨魂牵梦绕。说起来钟馨虽

  然生活在南方,但她的性格更多地被赋予了老家人民的特征。黄土高原上那质朴的

  民风陶就了钟馨对物质需求的超然态度,那巍峨耸立的太行山,那浸染过抗日烈士

  鲜血的土地造就了钟馨铁骨铮铮的品质。汾河水,金黄的小米、火红的高粱都在钟

  馨梦中出现过。

  母亲今天不像平日那般喜欢较真,孤寂的背景让钟馨心里一动:“唉,母亲嫁到

  钟家三十多年了,她没有一天不想回婆家看看,她甚至连公公婆婆的脸都不知道。

  身为钟家的儿媳妇,多想在有生之年能回家一趟啊。”

  儿子放下碗筷又玩游戏了。

  钟馨疼爱地瞄了儿子一眼:“乐乐,以后要好好孝敬外公哦。”

  儿子腼腆地笑了笑:“知道了。”

  钟馨感慨地:“过去总想生儿子,现在看起来还是生女儿更划算,女儿懂得心疼

  父母,儿子一结婚就变成人家的儿子了。”

  是啊,世道早就变了,过去是生儿子神气,现在是生女儿福气。

  儿子瞪着眼睛:“不,妈妈,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

  母亲说:“乐乐,你不能重蹈舅舅的覆辙,你舅舅娶错老婆,外公和外婆连他们

  的门都不能进哩。”

  “放心,只要不结婚,就不用怕了。”儿子的意思很简单,既然女人可怕,干脆

  不结婚就没事了,惹不起还躲得起嘛。

  只是钟馨听在耳里免不了生出另一番感慨:如此天真无邪的儿子既让她高兴又

  心酸。不管班主任、同学们的嘲讽,还是生活上的艰难困苦,儿子都挺过来了,他

  并未被扭曲,童真依然未泯。童真,多干净的世界呀,有了它,再坚持不懈地学习,

  今后就有希望。都说养儿为了防老,看来,这些年来的付出没有白费,儿子已明白

  自己的苦衷,他宁愿不结婚也不愿意让母亲受儿媳妇的罪,这话虽然幼稚,但从中

  说明儿子的心地是多么善良。

  钟馨一边吃饭一边打趣道:“你知道什么是结婚?”

  “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

  母亲无奈地笑了笑:“电视经常播出男女接吻的镜头,这样不好。乐乐,你还小,

  你现在还不能谈恋爱哦。”

  “谁谈恋爱?”儿子的眉头认真地皱了皱,“我才不会谈恋爱,现在的女人那么

  厉害,我自讨苦吃啊?”

  钟馨笑了笑:“女人不厉害怎么能撑起半边天呢?乐乐,这个世界是由女人也就

  是母亲支撑起来的,如果没有女人,这个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光有女人就行了?男人呢?”儿子不服气地一拧脖子。

  “男人?当然也得有男人,可是在养育后代的过程中我们女人所付出的辛苦要

  比你们男人多得多。男人光懂得播种就等着收获了,女人不仅要十月怀胎,为孩子

  提供成长的土壤和营养,分娩时那种痛苦男人是不知道的,还有哺乳、换尿布、洗澡,

  担心孩子生病,为孩子的学习操心,唉,没完没了。”

  “什么叫播种?”

  钟馨一怔,自知说漏了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要小看女人,乐乐,不要以

  为自己是男人就可以小看女人,这个世界上女人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并不比男人少。”

  是的,儿子的不快是有道理的。从古到今,无数文人墨客总是不吝笔墨讴歌母

  亲,可对父亲的贡献则淡然置之,这对男人来说是很不公平的,对女人来说也是如此,

  因为任何片面的称颂都不足取。要知道,如果没有天,也就没有所谓的地,没有阴

  哪来的晴呢?所以说,男人和女人的分工不同,不应该只看到母亲的伟大而忽视了

  父亲的作用,上帝创造男女就是为了调节阴阳。况且,在社会生活中,重活、脏活、

  累活大多由男人来担当,特别是遇到危险时期,男人更是冲锋在前,把安全留给

  女人和孩子,那种牺牲不应该被忽视,应该值得所有人大力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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