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母亲丢下做了半截的晚饭，往钟馨跟前凑了凑：“中秋节快到了，我们是不是买
些礼品送送领导啊？”
“不送。”钟馨一边倒水洗脸一边一口回绝了。
“这怎么行？”母亲跟在钟馨屁股后面，“不送不行的，不管怎么着我们都得要
表示一下心意呀。”
母亲说得有理，每到一个节假日，我们中国人都有送礼的习俗，一方面表示心
意，另一方面借此促进彼此之间的感情。况且，钟馨还欠领导一个很大的人情债呢，
借此机会买月饼送一送，平衡一下自己的心理吧。
钟馨洗了脸挂好毛巾，她来到母亲身边，从菜筐里拿起青菜，一边摘一边小声说：
“我买回来，你去送哦？”
母亲在灶上炒菜：“你要挑好的，我让你哥哥送过去。”
“行。”
母亲往烧热的锅里倒油，等油冒烟了才把青菜放到锅里，她边炒菜边自言自语
地说：“你也知道送礼不好意思？”
“旁门左道，难为情。”
“别管难为不难为。”母亲在锅里翻炒着，一边照看灶上的火候，“就是为难的事
也要做。”
“我知道。”钟馨皱着眉头继续摘菜，“拿着礼物偷偷走到别人家，像做了亏心事
似的。”
“那能怎么办？送礼又不能光明正大。”
“那些送礼的人，只能猜测收礼人的好恶，送礼时担心被人看见，又担心受礼
人不喜欢被拒绝，这种感觉真窘迫。”好像看到被拒绝时的窘迫似的，钟馨说，“这
种事情我不愿干。”
“没有人际关系，能力再大也没用。”
“有人际关系就行了？”钟馨把摘好的蔬菜递给母亲，“没有能力，你的人际关
系再大也不能胜任工作。”
“个人能力比不上人际关系。”母亲接过钟馨递过来的菜，“你看看，现在靠关系
混日子的人还少吗？”
“可我不想靠关系，我要靠自己。”钟馨说完就走出了厨房，“现在我们也只能靠
自己了。”
这是钟馨信奉的处世哲学，也正因为如此，她视阿谀奉承、送礼走后门为陋习，
她是多么希望能够凭自己的实力去闯啊。
“好啊，靠自己就靠自己。”母亲在她的身后道，“快去看看你爸爸，看他尿了没
有？顺便给他翻转身子。”
钟馨走到父亲床前，俯下身子把父亲搀扶坐起来，父亲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她拿干衣服给父亲换上，拿毛巾擦拭去父亲头上的汗，冲着门外喊：“乐乐，快给妈
妈端杯开水来。”
儿子答应了，钟馨小心翼翼地把水杯放在父亲的嘴唇边上，父亲喝够了，钟馨
把杯子拿开，又在父亲的背上塞上一只枕头。钟馨对儿子说：“乐乐，你来和外公说
说话嘛，要不外公太寂寞了。”
儿子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调皮地笑了笑：“外公，你知道大力水手为什么总是能
战胜敌人吗？”
父亲憨憨地笑着。
儿子爬上床铺，用他特有的童音惊奇地：“因为他有菠菜，一到关键时刻，他就
吃菠菜，一吃菠菜就马上有神力，任何人都打不过他哩。”儿子摇着漫画书，“大力
水手喊‘我是大力水手’，那些坏蛋一听，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哦。”
父亲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是的，在孙辈面前，父亲是幸福的，正是儿子用
他特有的童真带给父亲无限的快乐。钟馨的内心虽然很火热，可她不擅长撒娇，也
不像哥哥那般和父亲促膝谈心。她只会默默地为父亲换洗衣服，服侍他吃饭、喝水，
再不然就是在他失禁时替他清洗身子。在情感交流方面，钟馨做得太少、太不够了，
幸亏有了儿子，是儿子经常在替钟馨行孝道。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钟馨明白自己
肩上的责任。她发誓：为了父亲，为了儿子，我一定要坚强，也一定能坚强。
母亲做好了晚饭，她解下围裙走进来：“晚饭做好了，你们吃饭吧，你爸爸让我
来照顾好了。”
钟馨盛好饭，她喊：“乐乐，吃饭了。”
儿子从床上溜下来，坐在桌旁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着，钟馨温和地说：“别狼
吞虎咽的，好像有人和你抢吃似的。”
儿子咽下饭菜，用手抹了抹嘴巴：“家里的饭好吃。”
钟馨倒了一杯水，把水杯放在儿子身旁：“慢点吃，吃饭要斯文，别急。”
儿子狡黠地看了钟馨一眼，随即又埋下头继续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饭菜，吃得又
快又香甜。
母亲忍不住笑了，脸上闪耀着幸福的光辉：“乐乐能这样大口吃饭真好，明东每
次吃饭都让你哥哥伤透脑筋。明东就像他妈妈，吃东西要最好的，玩具要最时髦的，
衣服旧了就不再穿了。乐乐，你哥哥的玩具堆得像一座山，衣服都是名牌。唉，也
难怪她看不起我们。”
“谁让她看得起我了。”儿子不满地。
“什么呀？”钟馨恼怒地盯了母亲一眼，“你存心不让我们好好吃饭啊？说这些
没用的干什么？”
“你要准备礼品给你嫂子送过去，要不她又说你了。”母亲盛了饭坐到桌旁吃起
来。
钟馨心里一惊：“我有什么可说的？”
母亲掠了掠额前的头发：“你嫂子经常唠叨你，说你不懂感恩，哥哥帮了那么大
的忙，平时都不送送礼。”
果然不出所料，上次送的礼只是暂时堵住嫂子的嘴巴，国庆节、中秋节即将来
到了，看来又得给嫂子送礼了，唉，费钱费力不说，还挺折腾人。一想到今后都要
如此这般，钟馨就有说不出来的厌烦。可她无力去改变这一切，谁让她欠下哥哥的
人情债，别怪嫂子趁火打劫、敲诈勒索，要怪就怪自己，是自己没本事，既然如此，
那是自己罪有应得。
钟馨默默地吃饭没吭声。
“要不你把钱给我，我替你转给你哥哥。”母亲继续说，“你嫂子再也不闹离婚了，
现在对你哥哥可好了。”
确实如此，原来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炮声隆隆，即将分崩离析的家现在变得
风和日丽、一派春意盎然的样子。为了弥补或者说为了拉拢哥哥的心，嫂子正使出
浑身解数呢。
钟馨忍不住揶揄：“你希望他们离婚啊？只要你们回去住上十天半月，我保证，
你会如愿。”
“唉，还不是为了明东，哼。”
“行啦，说这些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她现在还说你哩。”
“就让她说去，管这些干嘛？”
“你不说，她以为我们好欺负，更看不起我们了。”
“看得起怎样？看不起又怎样？”
母亲这一招对钟馨丝毫没有作用，钟馨下决心不理会嫂子，跟她说这些简直是
对牛弹琴，母亲吃完饭放下碗筷，站起来到厨房去了。都说女儿是父母贴心的小棉
袄，可现在看来不是，女儿不仅不能替自己分解难，简直就是冤家。母亲不甘心就
这样收场，她一边洗碗一边唠叨：“你嫂子这样对待我和你爸爸，让我怎样咽得下那
口气？”
钟馨能说什么呢，只能淡淡地：“该怎样下咽，就怎样下咽吧，你以后别再把嫂
子的话挂在心上。”
母亲扭着手思索：“唉，你……你以后要对你哥哥好一点，我们所能靠的就是你
哥哥了。”
“知道。”钟馨收拾碗筷到厨房洗去了。
一提到哥哥，母亲的口吻马上变了，她不仅是口吻变了，脸色也变了，脸上呈
现出母性的温柔。她拿着抹布：“如果没有你哥哥，你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哩……你
看看，前些日子你哥哥来修理水龙头，高压锅的喷嘴也是你哥哥修的，还有遥控、
开关都是你哥哥修的，所以你一定对他好一点。”母亲有意向钟馨表明她不仅只能靠
她，她还有一个比她好得多的好儿子。
钟馨知道自己能力确实比哥哥弱，哥哥已经无形中成了自己和儿子的保护人了。
父母虽然和自己住在一起，但家里不管大事小事，都要靠哥哥帮忙。钟馨觉得自己
不仅欠下哥哥一笔感情债，而且到处都是债，父母亲之间的养育之恩需要还，兄妹
之间的感情债也要还，同事之间的人情债更是多得不胜枚举。如此负债累累，债台
高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用什么来还？恐怕得用自己的一生来还了，也许等自己
死了也还不清，那只能由儿子来接着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