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今天学校发工资了，钟馨到财务室把工资领了回来，拿着微薄的工资袋，计算
一个月的开支。这时，杜老师几个也拿着工资袋回到办公室，贾老师坐在椅子上感
叹地说：“哎呀，太少了。”
“少吗？”杜老师扬了扬眉毛，故意说，“参加工作才多久？这已经不少了，是
不是？钟馨。”
“是。”钟馨抬起头含笑，“我记得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每个月的工资只有十九
块五。”
“听到没有？”杜老师冲着贾老师，“该满足了。”
“怎么不和原始社会比呀？”贾老师轻蔑地，“你应该去吃野草穿兽皮，别吃着
黄油面包，穿着毛料说些不着边的话。”
“我是叫你饮水思源。”杜老师反驳，“还有你看我什么时候吃黄油？我最讨厌的
就是黄油了。”
侯老师抱着一堆作业本，摇摇晃晃走进办公室：“哎，领工资啦？在商场没能领
取那么多吧？”
“哪呀？正抱怨太少哩。”
侯老师直愣愣地：“怎么？是不是有想要买的？”
“下班我们到商场看看吧，听说新进了一批上海时装呢。”为了提高身份，贾老
师正处心积虑地装扮自己呢。前些日子，刚买名牌皮包，又买高跟皮鞋，现在又看
上时装了，“那衣服可漂亮了，要二百多块。”
“二百多也买呀？”侯老师抢着说，“买东西应该量力而为。”
“虚荣。”杜老师非常果断地说，“虚荣心会害了你。还有你不应该抱怨工资少，
应该感谢我们这个时代，正因为社会安定，经济才能发展，我们才能丰衣足食。”
“你这个爱国者，只不过想买一件衣服而已，就给我上思想课啊？”贾老师不服
气地说。
“应该给你上上课了，我们要量力，千万别弄那些虚的东西。”
“是啊，胡乱消费会造成经济危机。”侯老师坐直了身子郑重地，“哎，我们要有
集体危难意识，不能超前消费。”
贾老师不悦地：“高消费也是爱国行为，正因为有了消费者，工人才有活干，产
业才能发展。”
“谬论！典型的谬论！”杜老师和侯老师不约而同地说，“你说借债消费也是爱
国吗？”
贾老师卖弄地：“美国的国民积极消费，所以才拉动经济的发展，你们说，没有
消费哪来的市场？没有市场也就没有产业的发展。”
哇，简直天方夜谭，闻所未闻，这种观念太超前了！相信很多人和钟馨一样，
没有意识消费也能拉动国民经济的发展！也是，雷锋！那响亮的名字，他那补了又
补的袜子曾经感动过无数的中国人，他那以吃苦为荣、以享乐为耻的优良作风就是
全民的楷模，而且钟馨也一直恪守艰苦朴素的传统。西方那种所谓的超前消费不同
于我们的价值观，按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败家子。只有勒紧裤带、勤奋地工作、像
老黄牛似地干活才是我们称颂的美德。所以，今天贾老师的观点被视为大逆不道，
大家群起而攻之。
“咳，无节制的消费会怡害国家经济的健康成长。”杜老师说，“国情不同，你怎
么把美国扯上了？”
“哎，美国议员正闹事。”侯老师郑重地，“想取消我们最惠贸易国地位，在联合
国攻击我们的人权哩。”
说到人权，钟馨最有发言权了，她的亲身经历就是证明。1980年国家给父亲平
反昭雪，把一切罪名洗刷干净，恢复名誉和职位。文艺界制作了《好事多磨》《芙蓉
镇》《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等众多题材的电影作品，正确反省过去了的错误。现在学
生不用高举领袖画像排队上学，再也不用捧着红宝书跳忠字舞，不用挥笔泼墨，大
篇幅地张贴大字报，没有成群结队的游行队伍，杜绝高音喇叭胆战心惊的吼叫，听
不到声嘶力竭的批斗会，半夜三更也不用心惊肉跳担心红卫兵来敲门，没有游街示
众那非人道的侵权行为，没人喋喋不休地给你灌输，更没人整天强调阶级
斗争，没人监视强迫劳动改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上纲上线、想去哪里就去
哪里，不像过去那样需要证明。大街小巷一派祥和景象，农民们养猪养鸡养鸭和种
菜不受限制，在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政策之下，水果种植和各小手工业也都欣欣
向荣，今天的中国人一心奔小康，总之钟馨的自我感觉好多了。她在梦里都笑，感
谢政府的好领导，庆幸能够看到今天的好时光。她不需要再多的权利，只要能够维
护现在的样子她就很满足了。美国人应该理解我们，不要乱指手画脚的。
钟馨禁不住问：“美国为什么老找我们的麻烦？为什么专与我们过不去？我们得
罪美国什么了？”
“那还不明白？”杜老师端着权威的架势，“那都是因为害怕我们强大，所以才
处处打压我们。”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和我们做生意？如果真想搞垮我们，那继续封锁我们呀。”
“行吗？”裴老师极其轻蔑地，“现在不是从前了，就是想封锁我们也没那个能
力啊。”
大家乱七八糟地：“怎么扯到剥削上去了？我们与美国做生意是为了赚钱嘛。”
“美国是全球经济的发动机，我们要赚美国的钱。没错，我们要赚美国的钱，
我们要与美国进行竞争。”
“赚钱就没有剥削了？虽然和美国做生意能赚钱，但那也得看利润分配是否合
理，如果不合理的话，那就存在剥削。”
“我们赚取的只是利润的末梢，大头被外国公司拿走了。”
“那也不能怪人家，谁让我们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科技含量低呢。”
杜老师懒洋洋地站起来，打个哈欠：“别在这忧国忧民了，打牌去。”
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钟馨久久不能平静，别看大家平时总是相互斗嘴，无形
中为钟馨提供了思考问题的方向，可今天的争论并没能解开她的疑问？心里那种挥
之不去的受害感更强了，我们拥有光辉灿烂的文化，也为世界的文明做出过贡献，
我们热爱和平、勤劳善良，从来没有在别国的土地上进驻军队，为什么世界上总有
人怀疑敌视我们？为什么没看到我们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