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零 失职内库

  路上众人都没有说话,依旧是史公公一个人在絮叨。或许是一个人寂寞得久了,又不屑与那帮罪奴说话,所以有些话憋了很久,看到人就说个不停。清簌不愿意与他靠近,便落到了队伍的最后。密阳手脚上都戴着镣铐,走得有些慢,清簌便与他并肩齐行。走了好些远,才听到密阳低低地道:“三殿下怎样了?”

  清簌好笑似的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怜悯。到这个地步,他还能想着三皇子。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给三皇子带来多大的危险,而三皇子又竭尽全力帮助他。

  “待会儿只要你老实答话,我保证你没事。只要你没事,他就没事。”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似乎并不相信。

  清簌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承彰,并没有说话。或许是天色太过晦暗,密阳竟然没有认出他来,这也许是件好事。

  几人来到一间挂满刑具的小房间,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史公公耸着肩膀解释说,因为这间房子不通风,所以气味难闻些,还是尽早出来得好,要不就换一间大的。听说大的刑堂跟公堂差不多大,容易被人偷听,他最终还是拒绝了。

  随着史公公推出门外,刑堂中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全都落在他的身上。密阳垂着头跪了下来,知道自己只需要回应审问就行,不需要多说半句话。清簌见过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洗衣石台上那番光彩照人的剑舞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神采飞扬的样子,从那以后便颓丧抑郁,再也没了初见时候的样子。也许他已经认命妥协,不敢再奢望什么,只希望能守护住最后想要守护的东西罢了。

  他手足上戴着的锁链似乎很是沉重,将他的腰压得直不起来。清簌看了眼卢庆植,走上前去扶起地上之人的一只胳膊:“密阳公子,大家都是熟悉的人,不必这样客气。烦请公公解开刑具。”

  刑堂内侍已从史公公那里拿了钥匙,见卢公公没什么表情,便替他解开了手脚上的桎梏。随着铁链落地琤瑽声止,密阳终于抬头看向她,又疑惑地望了眼旁人,道:“尚宫夫人、卢公公不是来替陛下审问奴才的么?”

  清簌摇了摇头:“自然不是,若今日是来提审你撺掇三殿下一事,不必避开旁人。今日主要是我有几件事想要请教密阳公子,与旁人无干。”

  密阳疑惑地看着她,肚子里憋了许多话却没有说出口。清簌看了看他单薄的衣衫,忍不住叹了口气:“公子从前跟随影殿下的时候,我没有见过,前几次见到公子,虽然不似从前那样鲜衣怒马,却也能看出公子是个知恩图报的性情中人。公子身处卑位,哪怕已身入囹圄,却还能处处为旧主考虑,可以世上大多数侠士都不及您。你刚才问我三殿下怎样了,我无法告知您,但是如果公子将功折罪,从这里出去,不就能再次见到旧主,亲力帮衬他了么?”

  他知道她现在身居尚宫之职,身后便是皇帝相助,今日来此又带着卢公公,这番话不能教他不动心。他挺直身子,目光直视着她,听她恳切地道:“我听说你来到这里另有隐情?你在尚功局的时候,是做什么的?”

  密阳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顾虑,似乎又在斟酌着什么。

  “你不要有太多的顾虑,我既然问出口这些话,心里肯定也掌握了一些消息。你若不肯说,我自己去查也能查出来一些,就怕到时候被人误导了方向,反倒冤枉了好人放纵了恶人,这样就不好了。公子素来行侠仗义,宫里也都说你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怎么今日却畏首畏尾了呢。”

  “你想问什么,直说便是。”他神色如常,语气中有些不耐烦。清簌心里暗暗点头,便直入主题:“你知道我前些日子在宫里建造楼阁,拿到尚功局送来的账目,觉得有些不妥,便托人到内库了解了些情况,知道前一任的内库管事便是你。而你后来不知为什么事情被免去了管理内库的职位,再后来便莫名其妙撺掇三皇子做出惹怒陛下之事,来到这里待罪。这期间几件事情不得不令人生疑。其一,你管理内库没有多长时间,为何内库账册上近期的署名全是你?其二,你已经是尚功局副管事了,为何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既把自己发配到暴室,又能借助影殿下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保住你自己的性命?”

  “这没什么奇怪的,在下自从任职内库后,将内库中所有账目誊抄了一遍,所以署名都是在下。借影殿下之名保住了在下的性命,确实是在下的福气。”他平静语气听不出什么波动。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排挤你,或者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急着离开尚功局?”清簌早料到他不会这样容易便说出实情,此时此刻确实是有些急了。

  “当然不是!”他一心拒绝谈论这个话题,却不想自己慌乱中已经犯了什么错误。这句话一出口,旁人会想到如果不是因为受到排挤不得不走,那么就一定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清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觉得在这里,是影殿下能保护你,还是陛下能保护你?尚功局有人想诬陷我贪污内库的银两,这完全是不给陛下面子。如果你肯帮我这个忙,就是帮助陛下。你不愿意帮助我,我也没有办法。冷宫中那些前朝的可怜女子我都将她们放出了宫,废除冷宫我就要做到了,种植药草准许宫人看病的想法或许不能完成,也罢,皇后娘娘支持我的心意,想必她会替我完成的。过几日也许我就要跟你一样成为待罪之身,我不会有怨言,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于公于私,我当然愿意帮你,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密阳低着头,揉着手铐戴久了在手腕上留下的黝黑印记,嗫嚅着说,“但是我没有证据。你刚才也说了,我照着尚功的命令,把内库这几年的出账入账全部誊抄了一遍,我因为不懂账目,都是他报一遍我写一遍的,后面慢慢懂了,才知道这里面大有猫腻,许多亏空因为我的誊抄再也看不出来由。那些旧的账目本来是在我的手上,可就在上个月,就是我发现其中有猫腻的那个时候,那些旧账簿突然不见了踪迹。也许是我当时太不小心,把心中的疑惑跟旁人说了,才导致了今天这个结果。”

  “那你可知道,偷走你那些账目的人可能是谁?那些账目现在何处?”

  密阳摇了摇头,二人相视沉默。

  卢庆植摇着头苦笑了一声:“这还用问,肯定被销毁了。密阳,在此之前,可有人对你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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