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 反咬一口

  清簌并不知道郑医官开的药方是皇帝授意的,也不知道那个药真的有什么问题,而皇帝却心知肚明。有些歉疚地望了她一眼,思绪神游几番,又想起之前夏柔嫣说过的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不自觉地收了回来。清簌见他不说话,料想他可能不相信自己,更添了几分怨怼之意。

  夏柔嫣说,为了他的大业,旁人受些委屈也是应当的。清簌姑娘一向识大体,不会有怨言。如果她真的吃了宁贵妃的药出了什么问题,那他难辞其咎。尽管这世上已经不会有任何人敢怪罪他。

  安旭听见清簌的话,惶恐而恼怒地抬起头,眸中精光一转,肃然道:“陛下息怒。影殿下所言,臣不敢辩驳,惟愿陛下治臣一人玩忽职守之罪,不要牵连无辜他人。”

  承彰扬起眉毛:“听你所言,似乎这其中还有冤情。你且说来听听。”

  “臣因为家中有事想要明日告假,正在怡然居后门等待来换班的秦百户长,忽然得到影殿下离开怡然居出去散步的消息。臣不敢迟疑,也不方便直接带人去抓,就一路跟着他到了这个地方。原来郑医官与影殿下是旧识,影殿下听了内侍密阳的报告,就来这里想法搭救他……”

  安旭期期艾艾地为自己辩解,或许是说得太离谱,冷不防身边一个低等侍卫噗嗤笑出了声。又羞又怒地瞪了他一眼,安旭的声音有些颤抖:“放肆!陛下面前……”

  此时夏柔嫣已然款步走了过来,身边宁贵妃脸色青白,凶狠的目光没有移开过她那身厚重的朝服。“开颐,”她唤着宁贵妃的名字,存着一丝看好戏的神色悠悠道,“你看,你亲弟弟也不肯护着你呢。”

  承彰望向她:“贵妃,郑医官是平日给你看病诊脉的,怎么无故怀疑他下毒害你?就算怀疑了,怎么又在这尚寝局动刑?”

  宁贵妃哀哀切切地看着皇帝,颇委屈地行了一礼:“陛下有所不知,妾身之前很信任郑医官,他开的药方都按时按点喝的。后来有个贱婢违反了宫规,妾身因为她有些身份不便动刑,就赏她喝下本宫的药。谁知她喝了药就不舒服,也不知为什么,皇后娘娘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尚寝局本来没有人得时疫,也谎称有时疫封了宫。妾身把药方拿给其他懂药理的人看,都说这药不好,却又不肯说哪里不好。妾身今日来这里,只为弄清楚那个宫女喝了这个药究竟如何了,郑医官究竟有没有谋害妾身。只因他不肯说实话,才装作动刑的样子吓唬他来着。今日陛下和皇后娘娘以及尚寝局众人都在这里,想必也没人敢欺瞒陛下。管事姑姑,本宫再问你一句,你们这尚寝局究竟有没有人得时疫!”前面的话说得我见犹怜,越到后来越发凌厉如刀锋。

  程姑姑轻轻抚摸了一下脸颊,那脸颊上五指的红痕还未消退,看起来尚有些疼。她上前一步,盈盈俯身行礼:“陛下与娘娘在此,奴婢不敢不说实话,尚寝局的确没有人得时疫。”她顿了一顿,夏柔嫣手中衣袖一紧,却忍住了没说出口的话。只见皇帝眉头轻蹙,程姑姑低下头,继续道:“只是前日有个内侍生了病,医官大人来看了一下,见他病情危重也治不好,就直接拖出去烧了。其余五局听说了这件事,就到处传说尚寝局有人得了时疫,皇后娘娘听闻此事,为了平息宫中流言,就将我们尚寝局封禁一段时日以绝人言,仅此而已。”

  程姑姑平素老实,长相木讷,一看就不是那种油嘴滑舌之人,旁人听了她的话,立刻信了三分。宁贵妃一时语塞,看了眼跟自己递话的柳玉。程姑姑注意到她的目光,又道:“听闻娘娘之前问过柳玉尚寝局的情况,柳玉跟您说尚寝局没人得时疫,这话不假,娘娘刚才也说了。”

  宁贵妃知道尚寝局不会有人再来作证,只好顺水推舟,装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是妾身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清簌,你那日在我这里服了药,回去就躺在了床上,一宫的人都惊动了,还请来了御医。如果真的没什么问题,皇后娘娘为何替你请御医呢?”

  清簌没料想到柳玉会将那日的细节如此清晰地告知宁贵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抬眼看了看夏柔嫣。宁贵妃冷笑一声,忽然跪了下来,悲怆地道:“还请陛下给妾身做主!这个宫女喝了药明明就中毒了,却被皇后娘娘压住不发,甚至把那日请御医的事情归于尚寝局有人得时疫,这件事明显是皇后娘娘从中作梗!妾身进宫以来一直侍奉皇后娘娘如同亲姐姐,却不想她竟然如此狠毒……妾身隐忍至今,甚至拜托弟弟离开怡然居一会儿为我壮声势,就是为了能找到皇后娘娘和郑医官毒害妾身的证据”

  “一派胡言。”夏柔嫣冷笑着看她,“这个药你之前没吃过?怎么之前没问题,给别人喝过了以后就有问题了?”

  宁贵妃面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皇后娘娘,您难道不知道那个药是郑医官当日新换的么?妾身一直以来用的都不是那副药,那日郑大人说要换药,妾身觉得有鬼,才让宫女来试。这一试可不就出问题了么。”

  语罢,她傲然地看了眼郑医官,嘴角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语气虽然不似方才那样盛气凌人,却也不失狠厉:“郑大人,本宫已经知道你和皇后娘娘串通好了害我。我本来想把这件事大事化小,不让皇后知道,悄悄地将你定个罪,这个哑巴亏我就吃了。今日既然陛下和皇后都在这里,还质问妾身为何滥用刑罚,妾身只好将实话说出来。今日谁好谁恶,明眼人一看便知。如果陛下执意护短,妾身也无话可说。”

  夏柔嫣冷笑一声,转过脸去,似是懒得与她计较。那边郑医官受了刑责,略有些中气不足:“贵妃娘娘勿要含血喷人,换药这么正常的事,臣不知有何可疑之处。娘娘说我这个药有问题,又说不出是什么问题,这也简单,只要陛下再指派一个医官看一下便水落石出了。娘娘刚对臣用了刑,臣也没有屈打成招,实在是这药确实是对娘娘的病症。如果娘娘觉得臣是滥竽充数的庸医,臣无话可说,娘娘若怀疑臣对娘娘下毒药,臣实在不敢承认。”

  他说得又快又急,话毕便急切地咳嗽起来。清簌替他顺着气,心里极为不忿,一时冲动站起身来,走到宁贵妃面前,尽量平复自己的语气:“娘娘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奴婢那日喝了娘娘的药,回去并没有生病,娘娘想必是听旁人以讹传讹听岔了。奴婢之前不好意思说实话,不过听娘娘的意思竟然怀疑皇后娘娘害您,奴婢就要替皇后娘娘鸣不平了。那日回去以后,奴婢便来了葵水。那药中想必有什么活血的成分,加上奴婢又受了些凉,夜里流了好多血。如果说这是中毒,那娘娘每个月不都会中毒?”

  “奴婢作证,清簌姑娘说的是实情。”书库的门吱呀一声被人关上,清簌回头一看,只见傅棠心将宁贵妃坐过的椅子挪出来,顺手关上门,款步朝自己走了过来,“那日尚寝局很多人都看见那条全是血的床单了,大家还以为出了人命,说成什么样的都有。柳玉,你看见了没?”

  一个绿衣宫女抬起羞红的脸来刚欲说什么,被宁贵妃凌厉的眼神扫过,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吞了下去。清簌轻笑道:“娘娘刚才您坐在书库里审奴婢和郑大人的时候,不是说您知道的事情都是柳玉告诉您的么?您既然这么信任柳玉,怎么现在又怕她说话,还瞪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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