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谋者多虑

  “慕盈姑娘身体看起来还行,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会生产。奴婢去看她的时候,她正使唤手下的宫女将自己的首饰带出去给她的家人。那些首饰都是郑氏从前赏给她的,有好多金银珍宝,看起来挺值钱的。看她们的样子,似乎已经这样送出去过好几趟了。”太极殿的书房后的内室中,清簌微微低着头,絮絮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书桌后承彰心不在焉的样子。

  从书案后的奏章前抬起头来,听到她终于不再说话了,随意地应了声:“你怎么说?”

  “奴婢提醒了她们,让她今后不要这样做了,让别人抓住了把柄可不好。”清簌低眉道,“皇上如果没有下令处死她的意思,她被人抓住了违反宫规的把柄,想赦免都难了。慕盈姑娘的产期可能是下个月,奴婢准备通知太医院,给她尽早安排才是。”

  承彰没说什么,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微微晃着脑袋:“你自己看着办。”

  “是。”微微抬眼望向他,发现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不觉有些忧心,“皇上不舒服?”

  “啊?”他猛地回过神来,连忙端正了身姿,轻轻咳了一声,“没有的事,朕躬安。嗯,那个,茶凉了,你去换盏茶来。”

  清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终究没有多问,端着茶盏就出去了。转身时又瞟了他一眼,只见他眉梢也带着笑意,只是那笑意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真是见了鬼了,细雪冲着他笑的时候,也没见他这副神魂颠倒的表情。

  浓浓沏了杯清热的黄竹白毫,刚走到书房的门口,便听见里面有细碎的笑语声传出。书房里空无一人,清簌低着眉放下茶盏,循声朝暖阁里走去。听见打帘子的声音,里面的两个人双双抬起头来,一人是承彰,另一人是疏浅。只见她穿着天青色的宫装,也不知那衣服是什么料子织成的,人一动便如波光粼粼,甚是好看。见到清簌,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转眼对承彰道:“皇上刚才说的那个就不错。”

  承彰点点头,指着最里面的一架白色屏风:“来,把它抬到书房去。”

  清簌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喊自己。疏浅也没闲着,与清簌一同去将那扇空白的屏风取了出来。这扇屏风是木制的,上面糊着米黄色的熟宣纸,一道淡淡的墨迹横贯中间,将宣纸分成了两半。

  二人将屏风抬着,听承彰笑道:“朕之前画坏了,你若知道怎么补救,便甘拜下风。”

  清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惊异于他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却看疏浅挽起袖子,微微福了福身子:“那奴婢就献丑了。如果画得不好,陛下责罚就是。”

  “你还有什么事?没事就来磨墨。”承彰并不看她,只顾盯着疏浅。疏浅挽起了袖口,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上下挥舞着,仿佛在构思着什么。

  清簌不自觉地撇撇嘴:“奴婢还有其他事情,就先告退了。”

  承彰果然没有挽留,只挥了挥手:“这几天你也不用当值了,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是。”清簌刚准备退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奴婢去见了慕盈姑娘回来,顺道又见了马公公,他身体恢复的很好,下地走动已经全然无碍,说愿意继续为陛下效力。他说他一把年纪了,不为陛下做点什么就不舒服,哪怕陛下给他随便在六局中安排个闲差也行。。”

  “马|元安?”承彰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唇角微微勾起,醇厚的声音淡淡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清簌退出房门,冷不防撞到了一个半硬不软的东西上。回头一看却是松烟。他不满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在御前却又不敢大声嚷嚷,待她关好了房门,才嘟囔着说:“你也不小心点,我这么把弱小的身子骨,被你撞坏了还怎么侍候皇上啊。”

  清簌只好笑着赔罪:“是我的不是,没看到你这么娇小的身子。”

  松烟理着自己的衣服,问道:“陛下什么时候传晚膳?”

  “不知道,疏浅姑娘在里面呢,你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去打扰他。”清簌认真地道。

  “好的好的,你说话我怎么敢不听。”松烟笑呵呵地道,“清簌姐姐对我最好了。”

  清簌与他一起下了台阶,松烟提了一些最近宫中有趣的事情,没来由地问:“你刚才在陛下那里的时候,好像是提到师父的名字了?”

  清簌没有多想,只道:“是的,我今日去看望你师父马公公,见他恢复的挺好,又说愿意继续为陛下效劳,就把他的话转达了一番。”

  “哦。”松烟淡淡地应了,听不出欣喜的意思,“他亲口向你说,想回来服侍陛下?”

  清簌正欲答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觉看了他一眼:“他原话说的是,给他在六局中安排个闲差就行。御前的所有内侍由你现在一个人掌管,还忙得过来吧?”

  松烟恢复了带着些高傲笑意的脸色,轻轻哼了一声:“还管得过来吧,这还不都是师父教导有方嘛。清簌姐姐,你觉得呢?”

  清簌看向他,他却有意无意避开了她的眼神,双手不自觉地搓在一起,似乎有些紧张。

  “都是服侍主子的,能有什么区别呢。”清簌淡淡道,“也不是在主子面前待的久了,主子就永远待见的。”

  “姐姐说的话,好像有那么点道理。”松烟嘿嘿笑着,“对了,你不是认识尚宫姑姑么?师父想找个差使做,我这个做徒弟的能力低微帮不了他,只能依靠你了。师父平日对你也不赖,你什么时候去替我拜见一下尚宫大人,就让她安排一下我师父,若是怠慢了,我可要在主子面前碎嘴子的。”

  “这个肯定没问题。”清簌满口答应了下来,“你想着给马公公安排个什么位置最好?”

  “听说尚功局油水最足,师父肯定愿意去。”松烟一溜嘴说了出来,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皮子,“瞧我这话说的,怎么把师父说成这样的人了?”

  “就依你。我问问何尚宫,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闲职。不过这事儿也不是她能定的了的,最终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清簌浅笑道。

  “瞧你说的。”松烟低头但笑,“当然得看陛下的意思了。不过要是师父自己在那里过得舒坦,自己不想回来,陛下最待见他,肯定不会强迫他。姐姐你也别多想,我没有不让师父回来的意思。有句话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姐姐领会过,我们这些在东宫做过奴才的都领会过。师父虽然得陛下恩宠最多,也未必不会马失前蹄。我这真的是掏心窝子跟你说话,不是为了我自己。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我不会跟别人说。”清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松烟也抬起头来笑了一笑,眉梢却有些淡淡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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