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草菅人命

  “找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差不多了。”清簌看着手上的奏折,“就差一个人了,等找到了,跟我们一起回御前用膳吧,疏浅姐姐?”这么厉害的人物,总得介绍给皇帝知道,要不然就埋没了。

  疏浅跟在她后面慢慢走着,这时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如既往地柔声道:“不用找了,奏疏上最后这个人就是我。”

  清簌望了眼风平,后者冷冷一笑,转过脸去。举着奏折和炭笔的手停在空中,她了然颔首,徐徐将奏折上最后一个名字划去。

  “疏浅姑姑替我们宫正司办事儿,待会儿就留在宫正司用了午饭再走吧。”风平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疏浅躲开了,只淡淡道:“大人如此抬爱,奴婢担当不起。”

  “先回宫正司处理事情,冷宫那边下午再说。”清簌不愿多言,不觉加快了脚步。

  宫正司空荡的庭院里已经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都是刚才自各个宫室间挑选出来的。宫正司从御林军中调来了人手,将宫门四角都围了起来。宫人们大约知道了什么,四围一片压抑的絮语,夹着低低的啜泣。清簌回到宫正司,先拜见了卢公公,旋即走到庭院之中。疏浅默默地与庭院中的众人站到了一处,获得许多嘲讽的眼神。清簌默默看着她,立于台阶之上,对着众人朗声道:“皇上有旨,因诸位都是与罪妃姚氏有牵连之人,赐尔等死罪。诸位还有什么遗言,皆可告知在下,在下定会竭力相助。”

  庭院中人“哄”的一声吵嚷起来,几名手执长鞭的内侍甩开了鞭花,人群顿时挤作一团。清簌转身问风平:“他们这些人的名谱在哪?”

  宫人入宫,在内务府都有登记造册,记录宫人家境情况,家人官职,兄弟姊妹等。风平惊讶中有些好笑:“把人处死了,定会在名谱中划掉,现在要这个做什么?”

  清簌对他的不以为然有些恼怒:“府衙处决人犯,都要验明正身,怎么宫里规矩这么松,随随便便地把人处死,弄错了怎么办?又不是一个两个的,这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虽然这些人都是经过风平和疏浅认可的,但是验明正身是死刑犯处决之前的必经程序,怎能说没有就没有?这些人怎么可以如此草菅人命?。

  风平面上并无一丝惭愧之色,振振有词地道:“府衙怎么做我不知道,反正宫正司就是这样。这么多年,就没出过错。”

  二人争执间,卢公公走了出来,瞪了手下那人一眼:“听清簌姑娘的,把名谱都取来。”

  “那要耽误好长时间,恐怕今日都验不完。”风平苦着脸道。

  卢公公冷哼一声,风平不敢多言,恼恨地看了眼清簌,招呼了几个内侍跑了出去。卢庆植笑道:“姑娘好像对这提点刑事比较擅长?怪不得主子点名要你来处理。”

  清簌福了福身子:“公公取笑了,家父是府衙中的小吏,奴婢从小在府衙中帮忙,别的不懂,只知道生死之事必须慎重。”

  “哼,半吊子水平,不懂装懂。”正堂中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清簌惊讶之余却也只能伏地请安。承彰自殿内缓缓走了出来,眯着眼睛望向庭院中的近百名宫人,冷漠之色一如既往。清簌自行起了身,强自辩白:“究竟如何不对,还望陛下明示。”

  “你说的都对,但这是在宫里,在朕的眼前。不会有错杀的,所以不需要验明什么正身。”他款步走到庭院中间,宫正司的小内侍连忙给他端来一把圈椅,恭恭敬敬地请他坐上。他冷哼一声,掸了掸椅子徐徐坐下。宫人们有的认出了他,胡乱呼号着,纷纷乱乱地跪成了一片。

  “清簌,这些人,都是你待会儿要处决的姚妃余党吗?”他面上噙着一贯的冷笑。

  清簌低着头,从容应答:“不,他们都不是奴婢要处决的,是陛下要处决的。”卢庆植皱了皱眉,清簌却目光坚定望着他,没有改口的意思。

  他转过脸去,不觉冷哼:“你就没什么说的?”

  “没有。”清簌摇摇头,“只要陛下应允奴婢早上的请求,奴婢没有什么说的。如果陛下也没什么说的,奴婢现在就带他们去行刑。”话虽如此,目光却不觉在人群中流连,直到与其中一人深深对视。疏浅依旧容色淡淡,仿若事不关己。

  “应允什么?”他疑惑了阵子,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微微摇了摇头,“杀了他们,以后再不追查?”低眉看了眼地上的众人,有白发苍苍的老宫女,有年富力强的小黄门,有衣着光鲜的女官,也有稚气未脱的小宫人。众人都仰头望着他,虽然不敢求什么,目光中蕴含的意思如冰冷的海水将他深深淹没。清簌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早转过脸去不看,努力平复着呼吸。

  “是的。”清簌低低道,“所以奴婢没什么说的。如果要做什么,那也只有陛下能做。”

  他冷笑:“朕把权力交给了你,生杀大权在你手上,怎么是朕做不做什么?”

  “不,皇上,杀戮不是权力。”清簌摇了摇头:“官府处决的人犯,都是经过层层批准,报皇帝同意以后才能处决。任何一个有力气的刽子手都能奉皇命杀人,但是能赦免的只有皇帝一个。所以杀戮不是权力,只有赦免才是。”

  “那么,这里就没有朕的事情了。”他拍了拍座椅的扶手站起身来,指着前面的人,“你该下令了。”

  清簌应了声是,朗声对身边的御林军道:“侍卫大哥,请带诸位移步西北场行刑。”

  场地在一瞬间寂静如死,忽然一下子喧嚷了起来。“叫什么叫!”红衣内侍们挥动手里的皮鞭,禁止他们到处乱跑,喊什么皇上饶命。他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么多人声嘶力竭的求饶,不管不顾地朝中堂内走去。忽然有一名小黄门趁乱冲出,清簌猝不及防,被他撞到在地。红衣内侍们吓得白了脸,纷纷上前将他抓住,一齐踩在了脚下,一面对着他的脸狠狠地挥着鞭子,一面恶狠狠地道:“居然想行刺皇上,你是想诛九族吗?”

  清簌爬了起来:“他只是不小心撞到了我,没有行刺陛下的意思……都是要死的人了,你们别乱扣罪名。”那人用手捂着脸,手上被打得血肉模糊,在地上翻滚不止。清簌挡在承彰前面,大声呵斥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何必做出惹人怀疑行刺的样子来?我刚才不是说了,有什么遗言都尽管对我说么?”

  拿开挡在面孔前的手,脸上的鞭痕很是可怖。趁乱跑出的小黄门啜泣道:“皇上,奴婢刚进宫半年,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是刚刚才知道姚妃这个人的……说什么奴婢与姚妃有勾连,奴婢实在冤枉啊。”

  “姚妃之死——”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道,“朕知道和你们之中的一些人有干系,也和你们之中的一些人没有干系。你们有没有冤,朕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你们死了,朕不会降罪给你们的家人,反而会一次发放五年的份例给他们。所以,不要指望朕会做什么,你们有今日,不是因为朕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要不是跟那些罪妃有牵连,怎会有今日?不要埋怨朕,埋怨你们的命不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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