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冷宫之殇

  他用力比划着,言辞中充斥着惶恐与慌乱。然而却被依夏毫不留情地打断:“你也知道死的是个罪妃,既然曾经也是个主子,你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别说了,知道了。”

  内侍禁不住浑身颤抖,连连叩首道:“尚宫大人饶命,求您看在小的当差十几年的份上,在卢宫正前美言几句……”

  依夏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在驱赶蝇虫一般。那青衣内侍讪讪地闭了嘴,一时没了主意,脸色涨得通红。清簌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的眼睛里一片惶恐与空寂。而依夏干脆不去看他,只轻哼一声:“昨儿把你们召集过来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

  内侍愣愣地不说话,却见依夏忽然转身,目光凌厉,衣袖一拂,厉声道:“昨日本官说了,你们这些内廷做官的,多半与前朝罪妃郑氏有些牵连,如今没有受到惩处,已是陛下隆恩万丈。既然如此,不想着做好自己的差事,成日里搞那些歪门邪道,犯了这样的大错,还有脸跟我请罪?你自个儿去宫正司,跟卢公公请罪吧!”

  话音刚落,随手一挥,几个深蓝色衣衫的内侍已经将他拿下,转眼就往庭外押解。清簌奇道:“怎么他的差事出了问题,要向你来报告?”

  依夏看了她一眼,语气似乎浑不在意:“前段时日内务府管事的被查出与前朝罪妃郑氏家族有利益牵连,被法办了。卢公公大概是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就委托我先行代理内廷文选司司正一职。”

  文选司掌管人事调动大权,清簌知道,凡大家族中,拥有这个权力的人甚至在某个方面比族长还教人惧怕。清簌忆起以前对卢庆植的印象,知他是个会察言观色且秉性正直的人。依夏从前未曾担任过女官职位,只在惠妃眼前任高级女官,卢公公能给她这样大的权力,肯定不可能是收受贿赂之类的,这件事定然与皇帝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皇帝为何如此?

  清簌不动声色,只看向她:“姚妃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依夏姐姐方才没有问他,就直接把人带到宫正司,就不怕卢公公觉得你不负责任?”

  依夏微微勾起唇角:“这个内侍我很清楚,是郑氏管理后宫时任命的。卢公公正愁没找到由头处理掉这样一批人,我把人给他送过去,他高兴还来不及;若是现在就给他限定了罪名,不就干扰他定罪了嘛。姚妃是先帝的嫔妃,在冷宫里住了十几年都没事,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善了的。”

  “但是我见他惶恐的样子,似乎这样下定论为时尚早。”清簌皱眉道。

  依夏轻轻挽起她的手,拍了一拍,肃容道:“你这是在怀疑卢公公不能秉公办事吗?”

  清簌转过头去,望着院中的那棵桂花树,许久不发一言。依夏见状,不由道:“妹妹在怪罪姐姐?也罢,妹妹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姐姐可不敢惹你生气。”说着噗嗤一声笑了,正色道,“也罢,妹妹就要求姐姐做一件事来赔罪如何?只刚才那件事不能再提了,毕竟人已经送到宫正司,我可怕被卢公公责骂。”

  清簌望向她,神色如常:“姐姐说哪里话,妹妹怎么可能怪罪姐姐。只是不知道那姚妃是个什么来历,怎么在冷宫中呆了那么久?”

  余光瞥见四周的内侍们都低头垂手,假装正经办差,实则各个伸长了耳朵想听的样子,依夏抚了抚鬓边碎发,牵起清簌的手,淡定地朝正厅内走去。双双落了座,依夏这才悠悠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听说的。这位姚妃,便是先帝二皇子的生母。”

  二皇子?清簌知道先帝内宠不多,子嗣更是只有三人,除去早夭的二皇子,活到成年的只有当今陛下承彰和三皇子。三皇子下狱后,放眼整个大梁,承彰的皇族近亲就只剩下一个昭华长公主了。想到本朝皇室子嗣不丰,宫中之人也有诸多猜测。清簌入宫晚,宫中早没了关于二皇子的传闻,是以略有些好奇。

  依夏抚着手腕上的镯子,半是惋惜地道:“这位二皇子,是只到三岁就没了的。先帝并不喜欢这位二皇子,因为他特别胆小软弱,稍稍有陌生的人靠近就使劲啼哭不止。三岁的的一天,宫里的奶娘抱着他并一干婢女在太液池畔玩耍,突然落入水中,一干宫女嬷嬷都不习水性,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那时的罪人丽妃郑氏刚刚诞下三皇子,恩宠十分稳固,先帝夜夜宿在朝阳宫中,把后宫诸人都弃之一旁,对二皇子的死讯也无多大表示,只是送了些平常的物事给姚妃以示安抚。姚妃气愤不平,听信小人谗言,非要说是三皇子克死了她的儿子,成日哭闹不止,将此言论处处散播。皇帝本来就大发雷霆,借着她虐待宫人这一失德之行,将其打入冷宫。谁知她在冷宫之中还不消停,依旧没日没夜诅咒郑氏。郑氏便央求先帝下旨,命人严密看管姚妃,每月必派人严加斥责,并不允许其自尽。”

  清簌默然不语,许久才道:“二皇子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她又诅咒郑氏做什么?”

  “听说二皇子当时在水边嬉戏,见身旁宫女的银钗落入水中,当即便跳入水中去取。那个宫女,经姚妃酷刑审讯,自己承认是受郑氏指使将二皇子推下水的。姚妃带着那个宫女去质问郑氏,谁知那个宫女又翻了供,指着满身的伤痕说自己是被迫的。先帝自然很生气,这才发落了姚妃。这件事依奴婢来看,郑氏虽然跋扈,也不至于指使宫女将皇子推入水中。要知道年幼的皇子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嬷嬷宫女的,这样做也太显眼了些。姚妃气量狭小,睚眦必报,所以才牵连了其他人。”

  “她还牵连了谁?”清簌好奇。

  依夏面色微变,连忙举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可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据说那罪妃郑氏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大做文章,说姚妃攀诬她杀害二皇子是受了先皇后的指使,才害得先皇后也被打入了冷宫。”

  先皇后是当今圣上的生母,清簌知道厉害,便不再多问。只有些感慨:“若二皇子落水真的是为了捡拾宫女的素钗,也太纯良了些。看护他的那些宫女就算不是故意的,也算不得无辜。”言及此处,突然想起三皇子来。从前也听说过他的一些奇闻异事,知道他待宫人也是如此温柔和善,也不知承彰经历了什么,性情与他的这二位弟弟完全不同。当然,当今圣上是不可随意议论的,她也只是随意间的一个念头,转眼也不去多想了。

  “陛下即位后,从来没有提及对姚妃的处置,宫中自然一切依旧例。每月由尚仪局宫女奉旨对她进行斥责,亦对她的一举一动严加看管。如今她死了,也不知陛下会作何表示。这就是我不敢将此事的处置独揽于身的缘由。卢公公是陛下最信任的,他最应该知道怎么做。”

  清簌无言以对,只好点了点头:“按照陛下一向的做法,那些服侍过姚妃的宫人们怕是难逃一劫了。”想起昨日看到被宋漓处决的宫女,她心底不是滋味,“郑氏都伏诛这么久了,直到现在还在清除余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清得完。”

  “这话也只有妹妹你敢说了。”依夏不接话,只是微微一笑。清簌不愿她这样想,便再不多说,起身告辞。依夏送她至殿外,转过身去时换上了冷漠严肃的神情,望着恭敬立于屋檐下等候的众人,漠然道:“久等了。一个一个进来回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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