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将欲取之

  几个红衣内侍乍听之下面面相觑,随即了然一笑,默默地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松烟跟在承彰后面,回头望了眼清簌,亦露出赞赏的笑意。清簌刷地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无措地捻着自己的衣角。尽管承彰不论在做太子还是皇帝的时候都没有过此类做法,老成的内侍们却并不陌生。知道清簌是初次侍寝,便立刻去请了尚寝局专司教习的老嬷嬷,带清簌去了皇帝寝宫的偏殿。

  夜风沉沉,墙角铜漏的刻度已经过了戌时,承彰放下手中的书卷,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松烟连忙奉上茶水,望了眼墙边的铜漏,笑着道:“陛下该安置了吧。”

  承彰端起茶盏,用杯盖敲着桌面,看神色似乎有些不悦。略刺耳的声音听得松烟慌神,却依旧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陛下,这小人书是前代皇帝的珍藏,出自宫廷名家手笔,连太祖爷也爱不释手呢。”见皇帝面色不豫,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缄口不言。

  承彰瞥了他一眼:“太祖爷你都搬出来了,胆子不小啊。朕也真是想不通了,你们这些阉人,怎么就对这些事情懂那么多。”

  松烟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刚刚才退下的几个尚寝局的老太监。将唇边的笑意深深隐藏起来,他故作淡定地说:“郭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贴身服侍过三代君主,教导过多位皇子王孙,早把这些事儿当做分内的工作,并没有多想。再说了,陛下也当懂一些御女之道,本朝皇室子嗣不丰,对江山也不是好事啊。”

  承彰轻哼了一声,面上的尴尬稍稍褪去半分,声音却严厉起来:“你倒妄议起朝政来了。”说着,将手里精致的描金册子摔在他脸上,“朕却听说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废帝陈菽,爱好就是搜集女色。不仅如此,还养了十数位宫廷画师,整天给她们画小相。哼,这些画虽然精致,朕却看出了他亡国的理由。”

  松烟做崇拜状:“陛下简直太厉害了,这都能看出来!就连那著名的天相家李淳风和袁天罡跟陛下一比,简直连蝼蚁都不算。哦不对,瞧奴才这张嘴,怎么敢把这些卑贱之人与陛下相比。只是陛下,奴才见识短浅,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朝代的皇帝是因为看小人书被后人评价为昏庸呢……皇上您还真别说,哪朝皇家不是靠这小人书开枝散叶的?因为这亡国的倒是闻所未闻。就算是在民间,新嫁人的小媳妇儿,嫁妆里都会被放进一本类似的图册,甚至还有绣了这些图样的亵衣、荷包之类的东西,意图在新婚之夜与新相公一同欣赏呢。奴才说句不该说的,太祖皇帝只有一个独子,先皇只有两个儿子,这万一皇上您想发布什么政令,带兵平叛什么的,都没有宗亲担待附和着,多不好呀。”说着这些,松烟内心却在偷着乐。夏柔嫣的正妻之位被皇帝拒绝过,他们二人虽然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今夜倒也能算是他与新妇的洞房之夜了。夏柔嫣机关算尽,此刻知道自己为人作嫁,不知当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承彰听了他的话,“嗤”地笑了,骂道:“你这些话都是自己想出来的?说话的口气跟那帮老臣一模一样,在朕身边当个太监首领还真是委屈你了。”

  “奴才不敢。奴才是看陛下今儿个心情好,才敢说这些昏话,您老要是想惩罚奴才,现在就下旨吧。只盼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别想起这事儿来,砍了奴才的头,奴才这才冤枉。”松烟叩了个头,捡起摔在地上的那本图册,走向墙角的书柜,打开暗格,将那本描金的图册小心地收了进去,复又小心翼翼地关好暗格。承彰哼了一声,松烟却偷笑着走到他的身旁,躬着身子轻声地道:“奴才已经命人预备好了热汤,请陛下就此沐浴更衣。”

  “朕看你呀,迟早把脑袋丢了。”承彰站起身来,跟着他走出书房,抬眼看见几个从来没见过的内侍恭恭敬敬地立在门边,不禁皱了皱眉。松烟连忙解释:“陛下宽心,这些人是尚寝局的,按宫规理应如此。”

  低眉看着他们手中的簿子,上面只写了几个小字,承彰忽而了然。松烟见他不悦,忍住笑在他耳畔悄声说道:“奴才会把他们打发得远远儿的,保管不让您烦心。”一语未毕,又被皇帝冷冷地看了眼,虽然周身起了一阵寒意,然而知道他并无惩戒自己的意思,他只是偷笑。

  寝宫依旧是自己的寝宫,今夜看起来只是稍稍有些不同。殿内的兽首烧得更旺了些,关门的一刹那,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伴着昏暗的烛光,仿佛有种置身仙境的缥缈之感。揉至半干的长发用一根丝帛松松系起,中衣之外只搭了一件薄薄的大氅,却一点也没觉得冷。烛光透过寝具十步前放下的茜色纱帐,将摇动的金黄氤氲成了绯红的颜色。他不记得自己的寝宫有过这种颜色的纱帐,与周围冷清的色调一点也不协调,真不知这些下人都是怎么个审美。

  他内心不爽着,转眸一圈却没看到人,心底空落落的。随手撩开距离纱帐,刚走了两步却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惊出了些许冷汗。正欲发怒,却见足下有人低低哼了一声,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肘一面看向他,神色似乎有些委屈。原来方才不是没人,只是她一直俯着身躯,才教自己当了瞎子,一不留神绊着了。恼怒之余,却不由自主露出嘲讽的笑意,抬足轻轻碰了碰她:“不声不响的做什么,装神弄鬼想吓朕呢?”

  “奴婢不敢。”清簌低声咕哝,支撑着站起来,低垂眉眼不敢看他。承彰见她身穿一袭鹅黄色轻纱长衫,抹胸上一排精巧的缠枝莲花清晰可见。暖和的宫殿里,褪去冬日臃肿的宫女服,她的身材更显瘦弱,仿佛进门处那只插在梅瓶中的柳枝,微风一动便妖娆翩跹。她虽然低着头,胸前雪白的肌肤却染着几分绯红,想必与面上一样吧。他亦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见她依旧一动不动,便不悦起来。

  他轻哼一声转过身去。清簌约莫是被这僵冷的气氛弄得打了个哆嗦,想起教习嬷嬷的话,慌忙赶上承彰,走到他面前行了个礼,忙不迭地伸手就去解他的大氅。承彰愣了愣,不由自主伸出手来,任她把自己的衣衫褪去。她只低着头,又伸手到他的腰间,解开中衣的系绳,磕磕绊绊地将中衣也褪了。身上只余腰下的一件亵衣。颤颤地将手伸向他的腰际准备抽绳,忽而觉得有些不妥,却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妥。瞧着他身上起的鸡皮疙瘩,清簌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他怒气冲冲的一双眼睛,吓得怔住了。

  清簌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看着他周身汗毛根根直立,讪讪地道:“陛下冷吗?”

  殿里无风,四周烛光融融,氤氲着暧昧的龙涎香,倒也不算很冷。想着教习嬷嬷说过的话,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只是看着他根根直立的汗毛,心里却慌乱起来。嬷嬷只说要自己将他的衣服脱掉,却没说脱了衣服后很冷该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

  “谁给你的胆子!”承彰眼底压抑着怒气,望着面前肆意妄为的小宫女,嗓音低沉而沙哑,“你只顾着脱朕的衣服,你自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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