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契约
“你若一心依附本宫，本宫必定保护你。”太子缓缓道。抬眼与面前之人对视，见着她眼眶中盈盈闪烁的水影，轻轻一叹，“本宫说了，只要美人儿乖乖听话，自然有好果子吃。你若想在本宫这好好过，就不要再给自己找不自在。现在在这里巧舌如簧，可你的行为却一再让本宫失望——你自己说，本宫还能信你么？”他的眼神透露出深深的倦意，将惯日的冷酷减轻不少。他伸出手，在她腮边轻轻一抹，染了些许腻腻的铅粉粘在指腹上。
感受到他的手指烫得出奇，清簌瑟缩了一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奴婢斗胆请教殿下：殿下行在路上，看到一只蝼蚁，可以伸脚踩死，也可以任它走掉，殿下会如何决断？”
他知道她意有所指，冷笑道：“看心情罢。”
“也许在您看来它的性命一钱不值，可是殿下，蝼蚁尚且偷生，如果您能放它一条生路，它必定会感激涕零。”清簌埋着头，声音渐渐小了，“那日第一次见到殿下，殿下便将奴婢留了下来，奴婢还以为自己与那蝼蚁是不同的。”
自己与那蝼蚁不同吗？难道他留下自己只是觉得心里歉疚，对自己真的是一点点怜惜都没有？清簌总是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太子抬起胳膊，在她身上拭干被的手背，唇边勾起一抹没有感情的淡笑：“本宫留你，只不过是想找个人陪着说说话而已。你既然一心要走，本宫遂了你的心意还不好？再纠缠下去，本宫说不准要改主意了。”说着作势要起身。
清簌知道他说的‘改主意’并非饶恕之意，乃是改“留全尸”为其他什么死法。顿时慌了神，直勾勾地望着他，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太子落掌在她手腕上一切：“放手。”她这才吃痛放开，抹了抹唇边的苦涩，面上被他白日里掌掴的印记越发通红透亮。
“殿下真的不能再给奴婢一次机会了么？”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低了头，认命似的福了福身子，“奴婢今日这样僭越，实在失礼。奴婢这就告退，殿下以后见不到奴婢，便不会再烦心了。”
似乎看到了她脸上的掌印，太子没有再坚持起身：“你说的对，本宫赦了你又有何难。只是本宫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本宫凭什么要相信你？”太子歪着脸，一侧唇角微微勾起。
“奴婢求的不过是一处立命之所，如果性命能在殿下这里得保，自然不会再费力气另做它想。”清簌低下头，模样是他喜欢的温柔乖巧，“奴婢并非刻意违逆殿下，实在是殿下天威教奴婢惧怕。殿下身份尊贵，清簌相信殿下不会欺骗奴婢。清簌愿意完全依附殿下，求殿下庇护。”
太子疲惫地望着她：“是你自己要走的，本宫可没逼你。你现在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清簌愣了一下，纯澈的目光望向他：“奴婢因为惧怕而不敢再做任何忤逆您的事情，难道这还不够么？殿下不是说过，只要奴婢乖乖听话，自然有好果子吃么？奴婢后悔了，想吃好果子了。”
虽然捧了好久的手炉，她的指尖还是没有一丝热度。太子倦怠的眼神瞟着她发紫的颤抖的嘴唇，许久终于“嗤”地笑了，阖上眼睛：“淘气。”
“既然不愿意走，那就留下吧，今后可别说是本宫逼迫你的。”太子咕哝，“真是怪了，本宫也不知道为何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清簌撒娇似地扯着他的手摇摆，太子睁开眼，眉间带着些淡淡的宠溺：“清簌，如果你喜欢三弟，本宫可以将你给他。只是这话从你自己口里说出来就不合适。他很了解本宫的脾性，知道本宫不会轻易放人，所以不会做这样自折身份的事情。你喜欢谁本宫管不着，但你这样做也太给本宫丢脸了。”
清簌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奴婢知道错了，殿下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太子摇摇头：“罢了。”
清簌站起身，伏低身子望着他：“殿下，奴婢好怕那些刑罚。”
太子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罢了。”
马元安推门进来准备侍奉太子就寝的时候，只看见清簌站在那里左摇右晃，不知太子殿下是醒来的，一气之下喝骂道：“清簌，在做什么呢？喊你都不知道应声，亥时都过了也不晓得！也就打量着主子喝醉了在这里胡闹，看明天他清醒了你还有命在！”
这话倒提醒了清簌，只听她“呀”了一声，不管不顾地看向太子：“殿下今天说的话，若明天不作数了怎么办？不成不成，要立个字据才好！”
太子伸了个懒腰，瞟她一眼：“不作数也是你活该，还要立字据？嫌命长了是吧。”
清簌急忙伏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形态：“殿下不肯，奴婢不敢离开。”太子被她闹得头疼，只得道：“拿笔来。”
怯怯地将毛笔递过去，太子看了眼，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他用劲不轻，清簌捂着脸，目眶中泪光莹莹。太子见她委屈的样子也甚为可爱，哼道：“不蘸墨你给本宫作甚？”
太子见她重新蘸了墨汁，便将她手拿了来，垂着眼眸，在手心里慢慢地写起来。从来都是仰望的对象，现在头一回将他俯视，只觉他似乎比平日温和了许多，再没有那般凶神恶煞的。毛笔在手心划过麻麻痒痒的凉意，他认认真真地埋头写着，清簌甚至能感觉到他带着甜香的呼吸。
然而这温存只是一瞬，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恢复了冷淡：“手上的字，明日给本宫看了再抹去。今后记得给本宫老实点。退下吧。”
清簌欢喜地退了出去，马元安冷冷瞟着，目光有些捉摸不定。转眼望向太子，连忙换上笑意，几步上前挽住他的手：“主子小心着些。”
望着手心上的字迹，她心中思绪万千。这几个字不仅写在手上，更牢牢镌刻在她心上。那是她与太子之间的契约……我依附你，你保护我。我不会后悔今日说过的话，希望你也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