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和平路是位于近郊城区的一条老街。一个小时后，谢酒下了车，远远看到“古淘园”的入口牌子，才知道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建了一个古玩市场。
“师父，”她追上男人，“你来逛街的吗？”
陆淮晏看她东张西望的模样，忽然停了脚步，报出一串数字来。
谢酒不明所以。
她茫然和陆淮晏对视，见他一顿，又重复了遍，道：“我的手机号码。”
嗯？没想到大美人居然会这么主动……
“等你走丢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谢酒：“……”
陆淮晏看了她一眼，语调清冷：“联系不上我，就在进来的门口等。”
“……”
他真的把她当小孩。
“我十八岁了。”谢酒有点不服气，摸出手机，边备注号码边碎碎念，“而且我是本地人来的，有手有脚还有眼睛，怎么可能走丢……1117……是7还是3啊师父？”
她一抬头——
街上人来人往，师父已经跟丢了。
“……”打脸来得好快。
沿着古玩市场的入口往里找，沿街都是各式各样的古玩店，再往里走，中央广场上是一大片的摆摊区。
正值周末，这里人流熙攘，凑热闹的市民叽叽喳喳，来逛街的小情侣和游客也比比皆是。
谢酒本来是想找人，找着找着，自己就蹲在了一个地摊前看热闹。
这个摊上摆的都是一些古风兮兮的饰品，她感兴趣拿起来，看了会儿。
“美女，买了呗。”摊主笑着比了个数，“民国的老银簪子，只要八百八。”
谢酒一秒放回去，嫌弃：“好贵。”
都够她买几十本的杂志了。
“……”摊主：“这还贵？这可是民国的老货，都是——”
“这些都是做旧的，是假货，他骗你的。”
忽然旁边响起了一道清朗的男声，谢酒闻言转头，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也跟着她蹲在了摊前，笑嘻嘻的。
摊主的脸已经黑了：“什么假货？！不买去去去，别在我这乱讲！”
谢酒什么都还没说，就被赶了一脸的灰，她不愉地站起来，走了。
男生跟在她身后，咳了一声：“那个，同学你想买什么？”
这样的搭讪谢酒见得多了，她一个字都不想理。
陈家阳看着她睫毛卷翘的漂亮侧脸，挠了挠头：“这边的假货很多的，你小心被人骗了，古玩这方面我懂，说不定能帮你看看真假。”
谢酒敷衍哦了句：“那你真厉害，什么都懂。”
“也不算都懂吧。”男生没听出她的嘲讽，笑容更腼腆了，“不过我爸知道很多，他喜欢收藏古董，就算有什么不知道的还能去找他鉴定。”
谢酒被他黏得有点不耐烦，又抬杠：“你爸是专家吗？”
“咳，那他不是。”陈家阳抬手摸了摸耳朵，“但是古玩圈子里不是有句话吗？专家不如行家，行家不如玩家，玩家不如藏家。”
“如果真要鉴定古玩，那些挂牌的专家不靠谱，还是要请真正懂行的藏家来。那些大藏家……”
好烦人。
男生还在不停找话题聊，又自顾自科普了一堆古玩的事。
直到谢酒在岔路口停下。
“你在找什么？”陈家阳红着面容，拿出手机，“对了同学，要不然我们先加个微——”信。
谢酒：“我在找一个人。”
对上她水灵灵的杏眼，陈家阳心跳都漏了一拍：“你找、找谁？”
“就是一个男人，可能二十多岁，大概一米八几的身高，穿白t恤黑裤子的，皮肤很白很白。”谢酒稍微比划了下，“嗯……长得特别好看，很显眼。”
“哦，那个人啊。”陈家阳还真有印象。
“他好像往那边的料市走了，那个方向。”他指了指，“料市就是卖料子的，什么料都有，玉雕的籽料，还有木雕石雕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
谢酒过河拆桥，转头就要走，男生又跟上来：“那个人是你哥哥？”
话还没说完，谢酒又停下了步子。
她盯着他，忽然冒出一句：“讨厌。”
男生还没反应过来。
谢酒变脸如喝水，一秒后眼下就笑出了两弯浅浅的卧蚕，接着她唇线轻抿，娇羞状低下头回：“诶呀，那个是我的男朋友啦。”
“……”
甩掉了搭讪的男生，谢酒一路走进了料市。
她发现，大美人的脸就是人形导航仪，只要多问几个路人，就总会有人对他的长相有印象的。
料市这一片人少，谢酒边走边找，突然瞧见不远处那道熟悉的男人身影，眼睛一亮。
“师父！”
另一边，陆淮晏正要进一家木雕店，闻言侧过脸，看到向自己小跑来的谢酒时，顿了顿。
“我找了你好久啊师父。”她在太阳下晒了一圈，瓷白脸颊热得红扑扑，忍不住抬起手臂说，“你看啊，晒的都是汗。”
谢酒从小习惯了窝里横，抱怨的话一个顺嘴就出了口，说完，才发现大美人看她的神色有些许说不出来的奇异。就像是，她不应该说这种话一样。
静了片刻，陆淮晏才淡问：“不是让你打我的电话么？”
“唔。”她莫名气虚，“打了……然后发现打错了。”她记错号码了。
“……”
他看了她片刻，颔首向她俯下点身，伸手：“手机。”
“啊？”
谢酒顺从把自己的手机给了他，陆淮晏扫了一眼，又平静道：“解锁。”
“……哦。”
手机解了锁，陆淮晏垂眸点进拨号一栏，输入号码，修长手指在屏幕上触点了几下。
他从来不把同一件事重复交代三遍，这是第二遍。
“没有下次。”陆淮晏将手机还给她，“别再记错了。”
他的音色清清冷冷的，手指肤色也是冷感的白，凑近一点的距离，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勾人的木质香。
谢酒一个恍神，他已经进店了。
这家木雕店占了整整三排的店面，装潢古色古香，里间布置得像个大型展厅。
店里没什么客人，坐台的是个穿着卡其色中山装的小年轻。
“手工木雕根雕，明式家具定制，摆件藏品一口价哎，欢迎光临！”中山装顺溜报出了一串广告词，迎上来就笑问，“请问您看点什么？”
陆淮晏：“你们这里能进木料？”
中山装一愣：“对，有的有的。”
他们家和好几家木材商都有合作，平时也有直接来买原始木料的客人。中山装习以为常，笑问：“您要买什么？”
“海黄，大料。”陆淮晏言简意赅，“整切，五公斤以上。”
中山装倒吸了一口气，操。
海黄指的是海南黄花梨木，是珍稀得不得了的木材。平时一条正宗海黄小手串的价格都能炒上天，几乎没有人一口气敢买这么大的原料。
但是这个客人说出来的语气，就跟不要钱似的。
谢酒在旁边逛了一圈回来，发现大美人已经被中山装一脸笑容灿烂地请到了待客区，还殷勤无比地泡了壶好茶。
“您坐您坐。这个，整切的木材都得预定，您稍等，我先给我们老板打个电话。”
她不明所以，坐过去：“师父，你是来买木头的吗？”
想起今天看到大美人雕的那件木雕，谢酒大概猜到了。
他的工作可能，也许，应该是雕刻木头的。
谢芳庭说让她好好跟着师父上课之类的，意思是，让她跟着他上木雕课？
也行……
反正在谢酒的概念里，这也就跟陶艺之类的手工课差不多。
上什么课都无所谓，叫他师父也无所谓，她现在的目标就是找时机让大美人来演自己短剧的男主角，最后一举赢下宋婧云。
计划很完美，谢酒心满意足地盘算了一遍，当下有点无聊。
她坐不住，又溜达到店里的四处看了看。
那边，中山装打完了一圈电话，把手机拿到陆淮晏跟前，连声笑说：“我们老板想跟您谈谈。”
谢酒杵在了店中央的一个展柜前。
中山装不敢怠慢大客户带来的人，趁着他在通电话，也过去：“小姑娘，你想看点什么？”
谢酒几乎呆愣地看着玻璃柜里锁着的木雕，缓慢转头：“……这是什么？”
“哦，都在这里写着呢。”中山装指给她看，“您看一下，这个是陆淮晏大师的作品。”
她识字，当然看到了。
眼前，玻璃展柜里供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褐木雕像，底下用鎏金银底的铭牌明明白白刻着：
——麒麟神兽小叶紫檀雕件。
——陆淮晏大师作品。
、huái、yàn。
谢酒：“陆淮晏……？”
“是啊。这是我们老板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正儿八经的陆刀木雕，就这么小的一个要两千多万呢。”中山装侃侃而谈，“这个是我们镇店之宝，不卖的，小姑娘你再看点别的吧。”
她依旧杵着没走，恍神问：“陆淮晏是谁？”
中山装也愣了一下：“你不知道他？”
谢酒：“那你知道？”
“……”
“陆淮晏大师啊。”中山装也挺懵，“陆刀木雕唯一的传承人。你不是熟悉木雕吗？你能不知道？”
她熟悉木雕才有鬼。
谢酒还懵着，半晌才：“啊。”
“就去年，陆刀木雕不还上了新闻呢么？那件‘百凤来鸣’可是拍了有两亿啊——雕那个的就是陆淮晏。”
不仅仅是陆刀木雕的传承人，还是雅集斋的幕后老板。赫赫有名的大藏家。
中山装也没见过真人，但是陆淮晏谁都知道，他都解释笑了：“不是，小姑娘，你真不知道？”
之前谢芳庭对她说那句，他给她找的师父，可比他要厉害多了。
原来，不是指管教她的手段厉害。
是字面意义上的：真、的、厉、害。
好半天，谢酒才慢慢有了反应。
“……我知道。”她默默瞅了眼不远处接电话的大美人，舔了舔唇，慢慢说，“你说的这个陆淮晏——”
“咋？”
谢酒：“他可能是我师父。”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几秒。
中山装：“噗嗤。”
谢酒：“……”
她看出了中山装正经态度下的没当真，有点不爽，正要发作，旁边一个正在欣赏麒麟像的男客人也笑了一声，问她：“小美女，你说你师父是陆淮晏？”
谢酒转头看他。
男客人哈哈哈：“那我老婆还是刘亦菲呢！”
“……”
十分钟后，柜台。
中山装双手接过这位大客户递来的银行卡，一刷，在看到屏幕上的姓名时，瞠目结舌，直接在原地愣成了棒槌。
陆淮晏抬了抬眸眼：“有问题？”
“……没、没问题，没问题。”半晌，中山装终于找回了声音，拉出小票，“剩下的钱等木料到了再交付，先请您在这签一下字……陆先生。”
谢酒也忍不住探过去看，清楚无比地见到她师父签下了名字，走笔翩跹又漂亮——
陆淮晏。
“……”她屏住了呼吸。
中山装脸上的惊愕掩都掩不住，他看了看谢酒，又看了看陆淮晏，半晌，哆嗦着掏出手机：“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也好通知您。”
有时候大反转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中山装拿到了陆淮晏的手机号，又扯过旁边一块小板子：“要不您再扫个咱们店的二维码，攒个积分，以后还能兑换东西。”
陆淮晏淡扫他一眼：“不用。”
中山装忙说：“积分兑换不加钱，都是赠……”
还没说完，他就见陆淮晏翻指将自己的手机搁在了柜台上，屈起分明的指节一扣，简明扼要地打断了他的后半句。
谢酒这才注意到，大美人的手机居然是一个黑色翻盖机。
那种，她爷爷都已经不屑用的，只有打电话和发短信功能的，按键老人机。
能扫码就怪了。
……怪不得刚才来的时候，他打车都是给现金。
她没想到。
大美人不仅身份不容染指，看着不食人间烟火——还不用阳间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