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下午三点多，菊花叫李玥明接电话。李玥明以为是父亲打来的，拿起话筒就说：“爸，你早上干什么去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含笑说：“你认错人了，我是张成刚。”李玥明感到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电话那头传来张成刚的声音：“你们总经理刚才告诉了我你们办公室的电话，知道你到办公室上班了，感觉怎么样？能适应新工作吗？”李玥明说：“谢谢领导关心，能适应。”张成刚说：“下次到局里公干的话，到我办公室来坐坐，我还有些文字想向你请教。”李玥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怎么敢当呢？我那三角猫的功夫，怎么敢给领导你指教呢？”张成刚爽朗地笑着说：“我能看出你的实力，小李，好好干啊。”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菊花站在一旁，问她：“局长？”
李玥明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自己到底交了什么运？竟然被局长这样上心地惦着。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她有些迷茫地看了菊花一眼，什么也没说，出了电话室。
几分钟后，李玥明还没有坐定。菊花就在办公室喊：“小李，电话。”
难道？李玥明心里有些忐忑。她突然有点害怕拿起那话筒。
是父亲。李玥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些委屈地对父亲说：“爸，你早上去哪儿了？打电话你人不在？”
父亲笑着说：“不会是孩子又生病住院了？”
李玥明知道父亲是在打趣她。她知道，尽管上一次父亲没有当面批评他们，但实际对他们的行为非常不满。事后她才知道，当时因为担心，他们为了赶车差点出了车祸。
李玥明的父亲对她是疼爱的。李玥明和王安康结婚那会，父亲去省城专门为他们购买做婚床用的海棉，那一次，父亲就差点倒在三轮车下。
李玥明温和地对父亲说：“爸，我被调到办公室工作了。”
父亲露出惊喜的表情，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这是好事啊，我今天早上还和你妈说，你没班上生活上肯定受难昌了。”
李玥明说：“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父亲说：“唉呀，这简直太好了，在机关上班，就万事大吉了。不过，要好好工作啊。”
李玥明说：“那当然了。”
父亲说：“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李玥明说：“爸，你下次从北边回来，替我买些大枣，我得给人家还人情。”
她父亲连声说：“没问题，应该的。”
李玥明说：“我妈还好吧？”
父亲说：“好着哩，你妈现在给大家做饭，每个月也领工资。”
李玥明说：“带问妈好。”
父亲挂了电话。
李玥明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菊花说：“还动了感情了？想你父母了吧？”
李玥明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半年没见到他们了。”
菊花说：“还真是孝顺，我那儿子一年半载不见面，连个电话都没有。有时候趁方便给他打电话过去，还没说两句就挂了。”
菊花是二婚，她儿子恨她不该抛弃了自己和父亲，自然是恨她的了。
李玥明安慰她：“他肯定是忙，天底下的儿女哪一个不恋父母呢？”
说着出了门。
李志刚将一个文件校对稿递给李玥明说：“这是个文件，我校对了一遍，你再校对一下。”
李玥明答应着，在桌前坐下来。文件校对好了，李志刚让她拿到打字室去打印。马苏和张莉正在打字室里织毛衣，单位的文件本身就不多，她们俩在没活的时候，就靠打毛衣打发时间。
李玥明说：“把这份文件打印三份。”
马苏说：“小李，刚到办公室，要学会会坐办公室，凡事不要太急。”
李玥明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她们俩没有要停下手里毛线活的意思，李玥明不好意思说她们什么。放下文件，就出来了。
四楼的楼梯口是单位的电报室，电报室也属于行政办公室。因为电话还不很普及，一些基层单位的工作状态都是通过发报的方式同单位联系。
李玥明突然想到应该去电报室向话务员张梅打声招呼，大家是一个办公室的人了，不去打招呼显得不礼貌。
电话室在四楼，是四楼唯一的一间办公室。其余全是结婚不久的年轻人居住的宿舍。
张梅在单位里性格古怪是出了名的。但是她的业务特别强，李玥明最羡慕有本事的人了，性格不好并不影响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据说，当年，部里进行话务比赛，张梅竟然在全国系列单位比赛中获得了第二名。部里点名要她去北京工作，她考虑到丈夫和孩子都在单位，自己一个人去了不大好，就放弃了那次难得的机会。
后来，张梅就以为了家庭放弃了事业的事情不断地向丈夫邀功。没想到，丈夫对她的行为不但不感激，却抱怨她不该自作主张放弃了一生唯一一次进京的机会。两人的感情隔阂越来越糟。
李玥明上到楼上，电报室与她住的房间不远，她顺便看了一下放在门口的蜂窝煤炉子，换了块煤。到电报室门口敲门。
听到张梅说：“请进。”
李玥明推门进去。张梅虚张声势地说：“哟，那阵风把你吹来了。”
李玥明看她说话有些阴阳不明，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说不出口。
讪讪地说：“今天第一天到办公室上班，来向姐姐报个到。”
张梅说：“报到不敢。你能来看望我，说明你心里还有这个姐在。你可是当下咱院子里的红人，上赶子着撵你都来不及。”
李玥明说：“我到办公室上班，都引起这么大的哄动？我就纳闷了，是不是我就不该到办公室来工作？”
张梅说：“人家是眼红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攀上了高枝。”
李玥明说：“什么高枝？”
张梅说：“听说你工作的事局长都亲自过问了，你参加工作才几天啊，什么时候竟然走了上层路线？”
李玥明不高兴地说：“不说了，我还忙着，闲了再聊。”
刚出电报室，李玥明听到电报室传来“不是好东西”的骂声，李玥明在门口站了一会，想进去问她，呆站了一会，下了楼。
她来到打字室，马苏和张莉还在织毛衣，两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文件打印稿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李玥明想催他们，又不好开口，只好回到办公室。
李志刚从自己的桌子上拿出一本《公文写作方法》递给李玥明说：“小李，以前我是主任兼秘书，工作忙，有些时候，起草文件也顾不上。既然你来了，就要慢慢学习公文写作。”
李玥明：“好，我一定尽快学习，能替你分担一些。”
李志刚说：“你的文字功底有，但是文字好不一定就写出好的公文，公文有公文的格式和要求，必须要掌握。”
李玥明说：“那肯定，你放心好了。”
快下班的时候，马苏把印好的文件拿来放到办公桌了。李志刚对她说：“小李，把公章盖好了。”他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针已经指到五点半，说：“现在发文件有些晚了，明天早上再发文件。”
李玥明从柜子里拿出公章，给文件盖章子。盖好了章子，李志刚说：“小李，这盖子盖的不对。”
李玥明说：“不对，这章子不是盖了吗？”
李志刚笑着说：“这盖章子是有严格要求的，必须盖在日期上面。你把章子盖在了日期下面，等于说这章子是无效的。”
李玥明见自己犯了错误，心情一下子糟透了。忙对李志刚说：“主任，对不起，我对盖章子的业务不懂，这可怎么办？”
李志刚说：“不要紧，第一次干这个，犯错误是难免的。这样吧，你到打字室和她们俩说文件印地不够，让她们重印。”
李玥明说：“是我把章子盖错了，不是印得不够。”
李志刚说：“不能说实话，知道嘛，如果说了实话，今天晚上满大院都会有有关你的新闻到处传。”
李玥明噢了一声，赶紧去打字室。门已经锁上了。
李志刚说：“没关系，明天早上再印吧。”
看似完美的第一天上班，因为盖子盖错而给李玥明就留下阴影。
候门深似海。办公室尽管不是候门，却也让李玥明体会到了水的深度和人的深度。
下班回到家，孩子已经接回来了。
王安康问她：“炉子是你换的煤？
李玥明说：“是的。”
王安康说：“以后上班时间不要随便回家，机关的纪律说松是松，说严也挺严，特别是办公室，根本就离不开人。说不定，你刚转身，就有人找你了。”
李玥明解释说：“我也就是去电报室，才顺便换了块煤。”
王安康说：“你刚到办公室上班，现在所有的眼光都盯着你看，所以，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不要给别人留下口食，这样也给一把手脸上添光。”
李玥明想要跟他说张成刚局长给她打电话的事，见他正低着头在炉子上炒菜，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