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集结令

  狄翁的小船在海上漂流着,他走得匆忙,一个仆人也没有带。现在,他的双臂再也没有力气划桨,只好任由波浪推动小船前进。他把头伸出船舷,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胡须凌乱,眼窝深陷,这让他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四十六岁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常常做一个梦:在梦里,他的房子着了火,妻子和儿子在大声呼救,而自己像是被枷锁束缚住了手脚,怎么也挣脱不开。当他的船离开叙拉古沿岸的那一刻,这个噩梦醒了,他感到自己恢复了活力。

  “去雅典找老师柏拉图商量对策。”这是他全部的想法,也是唯一的出路。但要实现这一点并不容易,尤其是他马上就面临着一场茫茫大海上的暴风骤雨。

  小船不出意外地被掀翻了。狄翁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沉,手脚使不上一丝力气。他的袍子断了系带,早已经沉入水底。他的人也在追随着袍子下沉着,“那是妻子亲手缝制的袍子”,他这样想着,“我就要死了,而他们还在那个僭主手里。”

  想到这里,他奋力地划动双臂,脚下开始踩水,但冰冷的海水让他的肢体僵硬,无法动弹。“我还不能死。”他对自己这样说道,“诸神在上,波塞冬,大海的主人,救救我!”

  随着海水灌进口中,他的神志模糊了。在一片刺眼的白色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块木板,上面用歪歪斜斜的字母写着一行名字:

  “毕达哥拉斯,海上之王。”

  ……

  “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潘梅尼斯摘下头盔,甩了甩上面的雨水。他把头盔扔在火堆边上,捡起一个酒壶灌了一口。

  “噗——”他将嘴里的液体喷了出来,“该死的,这不是酒,是水!”

  “我让他们把所有的酒都换成了净水。”伊巴密浓达在看着手里的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

  “该死!”潘梅尼斯拾起了自己的头盔,放在火焰上方炙烤着,“我们还得在这里停一天,雨水把前方的桥梁冲断了,士兵们在搭建浮桥,但是很困难。”

  他们正面对着尼米亚河安营扎寨,连续数日的暴雨让这条曾经几度干涸的河流水位猛涨,原本的桥梁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这次更是被冲毁了。底比斯人只好停在岸上,等待着雨过天晴才能过河。

  “时间不在我们这边。”伊巴密浓达抽出一封书信递给潘梅尼斯,“这是早上送来的。”

  “哦?”潘梅尼斯展开纸卷,发现有几处墨迹被雨水洇湿了,他刚看了几行字就忍不住说道,“什么?米特拉达梯背叛了他的父亲?阿德拉米狄翁城沦陷了,总督被斩首,弗里吉亚的叛乱彻底失败了?”

  “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消息。”伊巴密浓达还是仔细端详着地图,“波斯人清理完内部的动乱,就有精力来插手希腊的事情。”

  “阿尔克西劳二世在哪?”潘梅尼斯突然问道,“听说他率军回师,但还是没回到斯巴达?”

  “海上的风浪瞬息万变。”伊巴密浓达摩搓着下巴,“奥德修斯可是在海上漂流了十年。”

  “我倒希望他在海上漂流到老死。”潘梅尼斯打了个哈哈,“如果波斯人可以帮助我们袭击斯巴达人的军队,那我们就更有把握。”

  “虽然阿尔克西劳二世刚刚暗中捅了波斯人一刀,但波斯人并不一定会帮我们。”伊巴密浓达摇了摇头,“斯巴达人在策略上留了后手,没有出全力帮助弗里吉亚。尤其是现在总督叛乱失败,他们就更有说辞了。”

  “我们缺少一个像派洛皮德那样优秀的说客。”潘梅尼斯叹了口气,“那我们还是等待天晴渡河,去尼米亚和盟友集结吧。”

  “希腊人的事情终究要靠希腊人自己解决。”伊巴密浓达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我们不去尼米亚了,军队向西南转进,去帖该亚(tea)!”

  “又要长驱直入吗?”潘梅尼斯愣了一下,“那里离曼蒂尼亚很近!敌人在那里集结了重兵!”

  “曼蒂尼亚有阿卡迪亚人对付。”伊巴密浓达指着地图说道,“迈加洛波利斯有我们的人把守,敌人一时不敢动弹。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绕开他们,一路南下!”

  “我听你的。”潘梅尼斯知道在作战方略上自己无法改变主将的心意,而且对方的决断总是正确的。

  “留下几个人渡河去尼米亚,告诉阿戈斯人转头向南。”伊巴密浓达收起了地图,将它放回兽皮口袋里,“我们立刻开拔,直接进入帖该亚安营。”

  “那要让盟友在哪里集结呢?”潘梅尼斯问道,“也让他们去帖该亚吗?”

  “不。”伊巴密浓达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我们会师的地点,就在斯巴达城下!”

  ……

  “所有骑兵准备到厄琉息斯集结!”骑马的传令兵将一纸命令高高举起,随即冲向下一个据点。色费索多罗懒洋洋地倚靠着马棚的门栏坐着,看着一匹马在传令兵之后进入了营地。马上的骑士在马棚前跳下马背,把缰绳扔给一旁的士兵。

  来人身材高大魁梧,身着皮甲,披着一席耀眼的红袍。他径直走到色费索多罗面前,大声说道:“我是色诺芬之子格里鲁,前来向百人队长报道!”

  “色诺芬之子格里鲁,我是色费索多罗。”升任百人长的色费索多罗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向对方伸了伸手,“坐过来,朋友,希望我们以后能够亲近一些。”

  格里鲁显然很不适应这种上下级关系,但长官的命令必须遵守。他认真地叠起了披风的一角,然后蹲在了色费索多罗的身边。

  “我听说你还有个兄弟,他怎么没来报道?”色费索多罗开朗地拍着对方的后背,“别这么紧绷着,我们还没开战呢。”

  “狄奥多罗是重步兵。”格里鲁简短地回答道,他有些厌恶别人拍打自己的身体,但是克制住了躲开的欲望。

  “原来如此。”色费索多罗呵呵一笑,“你知道吧?我们这次去厄琉息斯,就是为了直接从海上进入伯罗奔尼撒。这样我们就可以绕开阿戈斯和阿卡迪亚人可能的阻击。”

  “是。”格里鲁点点头,他知道现在雅典重新控制了爱琴海的航线,从海路出兵显然更快捷和安全。

  “我们的人前些天在科林斯地峡和底比斯人打了一场。”色费索多罗看了看格里鲁,接着说道,“他们没遇到伊巴密浓达的主力,但也没捞到什么便宜。”他嘴角一撇,露出雪白的牙齿,“我的前任百人长就是在那场战斗中死掉的。”

  “你没有参加那次战斗吗?”格里鲁突然发问。

  “我参加了,但是担任斥候,没有直接对战。”色费索多罗扭头看着这个年轻的汉子,“怎么了?”

  “你应该死在你的长官前面。”格里鲁严肃地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让领导者暴露在敌人的兵刃之下。”

  “哈哈!希望你不要像你说的这么做。”色费索多罗仰头大笑,“毕竟现在我是你的领导者,而我还要防备你们一个个地去送死。”

  “我会尽一个士兵的责任。”格里鲁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如果你死在我的前面,我会接替你继续指挥战斗。”

  “说的好!我喜欢你,年轻人。”色费索多罗也站直了身子,“跟在我的身边,我可是很害怕自己没有后继者,哈哈哈!”

  ……

  赫米阿斯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卷,自从格里鲁离开学园前去营地集合,他就没有格斗的对手了。在这之前,他正在努力练习着某种技艺,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是没有天赋!”赫米阿斯高呼着,“不说和亚里士多德你这样的天才相比,哪怕是阿里斯塔那小子都学会了使用元素!而我却一无所成!”

  “你得找到你真正了解并且热爱的方向。”亚里士多德靠在床榻上,他现在还是有些虚弱,“那样才能事半功倍!”

  “你知道的,我唯一喜欢的就是打架……不,是战斗。”赫米阿斯挠了挠头,“知识什么的,除了政治学我还稍有兴趣,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是书本上的文字,距离生活太远了。”

  “政治学也是可以实践的,比如美涅德穆斯和欧弗雷乌斯都成功实践了政治方面的技艺。”亚里士多德想了想,说道,“美涅德穆斯曾经被邀请前往迈加洛波利斯立法,但是他拒绝了;尽管如此,他的技艺还是受到了人们的认可。”

  “啊!立法!”赫米阿斯摇晃着脑袋,“从事政治就只有立法一条道路吗?再说了,我的养父是个立法者,而我只需要继承他留下的法律,好好治理城邦就可以了。”

  “哲学家们所说的立法可没有那么简单。”亚里士多德说着展开了书卷,“要想将城邦治理得井井有条,首先需要认识习俗和法律。然后将法的一般规则应用到治理城邦的实践中,这就是治政。”

  “那我还需要认识好多东西啊。”赫米阿斯仰头望天,“什么是善,什么是正义,什么是良好的习俗,什么是教化的本质,赫拉克勒斯啊!我光是想想就头大了!”

  “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呢?”亚里士多德有些疑惑,“你完全可以慢慢积累这些知识,实践的技艺无法一蹴而就。”

  “我知道,我知道。”赫米阿斯气呼呼地说,“可是四年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们面临着最终的测试!我可不想因为无法通过测试而丢脸!”

  “你说的是‘奥林匹亚’?”亚里士多德恍然大悟,“那是年底的事情吧?不过,听阿里斯塔说,即使我们没有通过测试,仍然可以留在学园学习,只是不能成为教师。”

  “但如果你们都通过了,只有我没有,这岂不是很没面子?”赫米阿斯捂住了脸,“而且你们都学会了一些技艺,只有我……”

  “我们是朋友,赫米阿斯。”亚里士多德宽慰他说,“不是竞争的对手。而且,我们的技艺随时可以为你服务,这是来自朋友的保证。”

  “可是……奥林匹亚到底是个什么呢?”赫米阿斯喃喃道,“我对考试内容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准备。”

  “哈!我知道!”阿里斯塔一步跨进房间,“每到测试的时节,导师会带领应考的学生们去一个地方,在那里设置一些关卡。成功通过者就算合格!不用担心,赫米阿斯,我们不一定是单独应对,也可以组队去通过!”

  “阿里斯塔,你这几天神出鬼没的!”赫米阿斯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袖,“说说,你去干什么了?”

  “观星。”阿里斯塔打了个哈欠,“别说了,我好困。这些日子我一直仰头看天,脖子都酸了。”

  “那关于‘奥林匹亚’你还了解什么?”赫米阿斯可不管这位朋友是否正在犯困,只是摇晃着他的肩膀说着,“告诉我们一些详情!”

  “详情……啊?”阿里斯塔想说什么,却张口结舌,“那个,只有参加过的人才知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赫米阿斯一甩手,放开了他,“你在学园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人打听过这些测试的内容?”

  “打听也没有用,每年的测试是不一样的。”阿里斯塔整了整衣服,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接着挨着亚里士多德躺了下去,“因为题目关卡都是随机的,取决于当时导师们的想法。所以这项测试无法准备,无法泄露,这样才能看到学生真正的技艺水平。”

  “这下完了。”赫米阿斯面如死灰,“要知道,每次考试我都是依靠你们的笔记才勉强通过的。这下子我可完全没有通过的希望了。”

  “哎呀,不要灰心嘛。”阿里斯塔拉住了他的衣角,“要说关于‘奥林匹亚’的信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那是什么?”室内的其余二人都提起了兴趣,只听阿里斯塔继续说道:

  “那就是测试的地点总是固定的一处。它就在厄琉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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