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阴阳相济

  名师还没回来,一切都要自己先琢磨。打扫完马棚之后,辛岁继续研究那些文书,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写画画。

  他如今从文书中循丝成网的能力还不突出,就借助一些前世学的思维导图进行更加细致的分析。

  话说上一段人生学习的时候他觉得思维导图这玩意儿就是个鸡肋,除了画得好看些显得有谱些其实没什么大用。

  现在学着处理一些繁杂的信息和极具逻辑性的联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片面了。画图是为了汇总分析,是为了理清思路,可不是为了好看和装逼。

  想通了,就慢慢会用了,而且越用越有自己的风格,越能帮助思维的开拓和延伸,到汇总的时候也不至于因为发散得太开而收不回来。

  无数次经验教训告诉辛岁:原来不是学到的东西没用,是我太没脑子和太想当然……

  这次回来驿站,已经是芒种时节的第二候,对农家来说,是一年中重要的农忙时节。

  “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此时节大麦小麦等有芒作物种子已经成熟,抢收庄稼变得十分急迫。

  而在第一茬农作物收割之后,晚谷、黍、稷等夏天播种的作物也正到播种最忙的时节。

  故“芒种”的意思即“快收有芒的麦子,快种有芒的稻子”。

  节气有其对应的自然规律和万物秩序,要明白节气,顺时而动,就要了解节气背后的时间序列和此时对于世间万物的意义。

  这样才能不违时令,跟随着庄稼作物的生长、云雨风物的变幻不断前进和适应。

  这一切,就是辛岁所掌握的二十四节气的修炼法则。

  这次节气变幻,辛岁并没有得到新的法相,他也不在意,尽力去巩固已经洗炼完全的脊椎骨。

  节气物候显然神秘非凡,而且每一步都与《楞严经》的经卷有关,如今自己不过拥有残卷,想来是不能悉数领悟的。

  已经开了头的“日月炼”却大不相同,不仅修炼功法齐全,如今还有老师在前面给自己探路,刚好还有剩的老山参,条件满足了,自然要大刀阔斧大踏步前行。

  脊柱是身体的支柱,虽然熬炼的过程痛苦些,可一旦完成,辛岁分明感觉到身体的协调能力上升了,整具身体变得更柔软,能做出一些仿佛体操运动员做的动作。

  这当然不止能去发扬体操运动,更协调一致的身体保证了习练武艺的准确性,也让人对自己的身体有更好的控制。

  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把整个躯干骨熬炼完毕,这一步以脊柱为基础,正如大江之水破开崇山峻岭,一往无前,要的就是一个冲字和猛字。

  王守仁之前根据所谓“一念生灭”的出门法则,给这入门境界起了一个名字——“生灭”境,据他估计,熬炼完躯干骨以后,大约也就入了生灭。

  王守仁师徒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在对修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自己探索出了从“寻气”入“生灭”的入门之道,而且这当中几乎没有凶险,仿佛老天爷护着似的。

  这件事要是让一向自诩为“百年来修行第一天才”的高十八高会长知道了,估计他得羞愧得去撞墙自尽。

  要知道,没有前人的经验和门派的磅礴积累,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块儿坟地埋着呢。

  这是圣贤心力的体现,也是遵守天时的造化。

  辛岁做好了准备,稳固好心境之后,赤着上半身坐在装满墨色药汁的木桶里,开始冲击熬炼整块躯干骨。

  原本“日月炼”的功法之中,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药膏的制作方法,它们采用多种草药制成,最后涂在身上,用来增加对天地灵气的吸引,也让熬炼骨骼的过程少些阻碍。

  辛岁有效果更甚一筹而几乎没有副作用的山参根须助力,就用不着那些东西了。

  又是极为相似的疼痛从骨节里生出,然后迅速蔓延至全身各处,不一会儿,盘坐着的辛岁额上就满是汗水。

  一丝一缕的“气”遇到汇合而来的天地灵气,好像变成了一把利刃,从脊柱开始,一寸一寸地自前刺入胸骨,自左右刺入十二对肋骨,自下刺入骶骨和尾骨。

  此时若有一处坚持不住,“刀尖”未能刺穿而走,就会各处崩溃而前功尽弃。

  这时那混合多种草药和参须精华的药汁就起了作用,每当有坚持不住的感觉,身体吸收的药汁就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那里,释放出一丝暖意,缓解疼痛,也抵御住崩溃的到来。

  辛岁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攻守战中咬牙坚持了下来,木桶中的药汁颜色不断变淡,渐渐能够看得清水中有些清瘦的躯体。

  窗外,开始落起了稀稀拉拉的雨滴。

  很快,风声大作,滴答声变得连绵不绝,看天上的厚重云层,又是一场大雨。

  芒种时节,有季风经过的地方都已进入或即将进入雨季,大明疆域的南方地区降雨频率和程度偏向稳定,是一年中降水量最多的时节。

  许多庄稼成熟的地方雨天多,雨量大,日照少,因此伴生的低温、冰雹、大风等常常对小麦的收割造成很大的影响,即使收割完成,也对脱粒、贮藏等产生不利影响。

  要是一个步骤拖了收割时间,长成的庄稼就会毁于一旦,因此“收麦如救火,龙口把粮夺”实在不仅仅是一句农谚。

  辛岁听到了雨声,想到了如救火一般紧急的收割庄稼,也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

  如今他的心神精力已经被损耗得七七八八,可是还有一部分骨骼尚未凝练完毕,此时如果放弃,前功尽弃不说,还有可能留下后患。

  但要是再往前冲,又何等样的结果,却不是自己能够知道的了。

  能不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也实在是个未知数。

  在“快收有芒的麦子”之后,“快种有芒的稻子”也不能落下,宛如救火扑灭火势之后立马着手重建已经烧毁的屋舍,容不得半点犹豫懈怠。

  时间就是产量,就是作物的丝丝生长,即使遇到不利播种的情况,比如干旱,也要积极抗旱造墒下种,万万不能犹豫待雨,错过时机。

  想到这里,辛岁不再犹豫,顺应天时,抓住时机,方能一举功成!

  他汇聚了剩下的所有气力,向剩下的躯干骨做最后的冲刺,即使此次不成,心中也无有畏惧。

  木桶中的药汁变成了彻底的清水,辛岁再也不能保持原来的盘坐姿势,身体歪倒斜倚在木桶壁上。

  他苦笑一声:“还是不行啊。”

  最后的冲刺举动过于毛躁了,没有顾及到每一处细节,结果还是功亏一篑,虽然看起来像是已经熬炼完整,但一些细微的地方已经被粗暴的灵气震出了微小的裂痕。

  看来这炼骨的进程得停一段时间了。

  辛岁艰难地挪动身体,准备从木桶里出去,下一刻却呆滞住了:

  他在意识空间中看到了一副新的法相,那是一株芒叶锋利、颜色金黄的成熟小麦。

  没想到在这炼骨失败的档口,新的物候法相却出现了,实在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辛岁的心神沉浸在了法相当中,他看到了螳螂在前一年深秋产的卵因为感受到阴气初生破壳而出;

  他仿佛听到喜好阴凉的伯劳鸟开始在枝头出现,感阴气出现而鸣叫;

  与此相反,他也看到学习其他鸟儿鸣叫声的反舌鸟,因为感受到阴气出现而停止鸣叫,静立在自己的巢穴中整理羽毛。

  这些就是芒种时节的三种物候:一候螳螂生,二候鵙始鸣,三候反舌无声。

  天地之间存在着阴阳二气,也随着时间变化而出现或是消弭,所谓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唯有阴阳相济,万物才能生长,生灵才有秩序。

  辛岁明白了,先前他虽一鼓作气横冲直撞冲开了躯干骨的所有路径,却也因为过于刚猛不知变通而留下隐患,未能成功。

  在这天地阴气初生的年中时节,人身的修炼也要合乎天地阴阳之理,如此刚柔并济,才是没有瑕疵的奠基。

  幸好法相及时出现引导他,不然等猛力冲出的裂痕固定,即使明白也晚了。

  辛岁勉力继续盘坐运功,却不再如先前一样感受吸取那些普通的天地灵气,而是从雨中,从周遭万物中寻找那一丝丝自然生发的阴气。

  阴气如丝如缕,渐趋入骨,渗入了那些微小的骨裂之处。

  裂隙渐渐平复,剩余的阴气也逐次游走于先前熬炼过的骨骼之上,辛岁分明感觉到,那些残存的痛楚被抚平,骨骼也好像泛起一层温润的淡淡的光。

  有些烦躁的心变得安静,外面的雨声也和心一样沉稳下来,变得优雅而动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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