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他娘的是谁

  正德三年,王守仁三十六岁。

  三十六年的人生中,他树立了很多梦想,比如十五岁时,他梦想带兵打仗,为国争光,讨平鞑靼。那次,他的父亲用手边的书本问候了他的头和脸。

  这个梦想被自我否定后,十七岁时,他又找到了父亲,跟父亲说出了新的梦想——我要做圣贤!这次,父亲当机立断,用自己的巴掌问候了他的脸。

  但是王守仁是个坚定的人,他不会因为几个巴掌就丢掉自己的梦想。在不懈追求梦想的过程中,他结了婚,考上了举人,考上了进士,做了官。

  王守仁的梦想很远大——做圣贤。这是一条很艰难的道路,也没有什么先例可循。人们对此知道的唯一是:要做圣贤,就得明白一个“理”字。

  “理”是什么呢?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道”。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谓“道”,是天下所有规律的总和,是最根本的法则,只要能够理解道,掌握道,就可以明了世间所有的一切。

  “道”就是这么牛掰的东西。

  以前为了寻找天地间的“理”,他遵循前代圣人们的学说,开始“格物穷理”,就是从天地万物中寻找这个“理”。他格了许多物,格了许多年也没有效果,不禁对圣人老爷产生了怀疑。

  这个法子,怕是行不通哟。

  后来,他又慢慢开始怀疑圣人老爷“存天理,灭人欲”的说法,经过数次参悟,他终于领悟: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性都是不能,也不会被泯灭的。

  “灭人欲”的说法并不靠谱,这个法子也不能让人成为圣贤。

  王守仁纳了闷儿了,那我要怎么找到这个“理”,这个“道”呢?

  弘治十四年,他调到刑部当官,开始到全国各地出差进行审案工作。

  审案之余,他喜欢到处逛逛道观佛寺,找和尚道士们坐一坐,聊一聊。因为以前的尝试最终都没什么名堂,他现在改读一些佛经道书,想从里面找找“道”、“理”在哪儿。

  有次出差到老家,他在家乡附近的一座小庙里闲逛,发现了一本落在偏殿佛像后面的破旧经书。经书已经不成样子,看上去一碰就得书毁经没,吹吹尘土拿在手上,竟是意料之外的坚韧。

  经书许多书页之间还有孔洞,想必是什么虫子咬的,但很神奇地没有缺字漏字,不至于影响。

  翻阅好一会儿,王守仁才发现这是《楞严经》,好像也不全,只有第二卷的样子。他自然读过,但也没到熟记于心的程度,翻阅片刻才联想起来。

  他当时从昏暗的佛像背面走出,在殿前伫立读经,忽有身心分离之感,有刹那时间,仿佛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作。

  刹那,是算数譬喻所不能表达的短暂时间,时间虽短,感受却真。王守仁觉得手中这卷经不一般,就给寺里供养了自己带的所有银钱,向僧人道明发现这卷经的缘由,讨要了下来。

  此后他就常常翻诵这卷经,发现虽然内容无甚不同,但每每能从文字中得到新的感悟,读经时也有耳聪目明、心念安定之感,就常带在身边。

  别的不行,还可以拿来养生嘛。

  王守仁大人就这样当着他的刑部主事,一直到正德元年二月,他上书挽留被刘瑾赶走的内阁大臣,并且大骂刘瑾等人,被贬到贵州龙场去做个驿丞。

  正德二年夏,他“赴谪至钱塘。”其间,因避刘瑾谋害,假装投江自尽,后来潜入福建武夷山中。到同年的十二月重返杭州,并终于启程赶赴贵州。

  王大人早已不是容易心神不定的小年轻了,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安心赴任。一路上他写了不少诗,看了不少风景,品尝了不少各地特色菜,优哉游哉地,终于在正德三年春到了贵州龙场。

  本来他还有几个随从,一路上,这里走一个,那里走一个,最后的一个也听此行是去偏远山区以后两眼含泪辞了东家。所以最后的这段路程,他走得尤为辛苦。

  尤其是,路上花得太厉害,还没到地方,出发的时候老爹给的路费已经快没了,养不起马匹,只能一步一个坑走下去。

  风尘仆仆到了修文县城,看着小县城的土坯城墙,他想,再没有比这更小的地方了吧,应该是到了。

  喝了口热粥,跟城里的人打听打听,这才知道,龙场驿站离这儿还有五六里路呢,而且一路颇为难行,道两旁全是密林,经常有野生动物出没。

  好家伙,真给自己一撸到底也就罢了,还是这么个鬼地方,继续走吧。

  晌午时到达修文县城,他又吭吭哧哧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路上上山下山,磕磕绊绊,等远远看到龙场小驿的院子时,城里刚买的草鞋已经又烂了……

  此时天气阴沉,一阵急促的山风吹过,密林中哗啦啦一片响动,大片惊鸟分期,扑腾了小片天空。王大人忽闻此声,忽见此景,骇得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母亲大人在上,这地方怪不得叫“龙场”,大概就是龙才能住的地方吧,不知道驿站里有没有人给我做个伴,会不会半夜院子里跳进来一只老虎?

  走到院子跟前,王大人意外地发现,驿站的门还是收拾得不错的,还贴着一副簇新的春联。除了新,没有别的特点,内容不行,字儿也不行。

  小地方人,这就不错了。

  宽慰自己两句,上前敲门,“嘟——嘟”,没人应。再“咚——咚”,还是没人应,那我推推看吧,咦,门开了。

  青砖铺地的院子,打扫干净的门庭,盛满水的水缸,码放整齐的柴火。咦,条件还不错嘛。比我想象的好多了。王大人心里好受了一点,找门没锁的那间上房进去,心里开始由略微好受,变成比较满意。

  干净整洁,窗明几净,应有尽有,甚得我心。尤其是,还有一架子书,这可是意外之喜。他自动略过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看见桌上还有扣着的碗碟,眼睛一亮,猜宝似地取了碟子,

  “哈?东坡肉?!”

  “呀,白米饭?!”

  王大人喜不自胜,举筷就往嘴里填,风卷残云吃干抹净之后,才想起来,要是主人回来生气怎么办?

  再说吧再说吧,反正也要交接工作,让本大人先睡一会儿。

  “怎么这炕上还有虎皮,我的乖乖,不得了哇。”

  王大人把两只土脚伸出炕沿儿,头朝里躺好,片刻之后,呼噜声就起来了。

  …………

  话说辛岁中午吃了饭,去林子里采挖野菜,适逢初春,林子里的野菜正是最嫩的时候,挑一些回来尝尝时鲜,多了也可以晒干存放。

  这一出门,就是一个下午。最近旎旎她们苗寨里忙着准备春耕,出来和他玩儿的时间也变少了。

  背着一箩筐野菜的辛岁在傍晚时分回到驿站。驿站大门开了条缝儿,也许什么小动物动了?

  辛岁到院子里放下竹筐,总觉得不太对劲。这时,他注意到自己走的时候在上房门口布置的细线没了,一下紧张起来。

  握着常用的那把匕首,他小心翼翼走进了房间,眼中波光流转,随时警惕意外状况的发生。

  房中一览无余,最陌生的就是两只沾满泥土的脚丫子,走近一看,一个穿着不怎么干净衣服的胡子乱糟糟的大叔正仰面躺在炕上,嘴角还留着涎水,身上搭着自己的被子。

  再看看那两只脏得不堪入目的脚,辛岁出离愤怒了:

  “我昨天刚洗的被套!刚换的床单!!”(古人应该管盖的叫被絮,垫的叫垫絮,但是辛岁是习惯说床单被套。)

  辛岁挥舞着匕首,愤怒地大喊道:

  “你他娘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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