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所授非人

  丁小虫虽然年轻,却是高手,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一流高手。敢说他不是的人,很可能会被无数人用唾沫星子活活淹死。一个还没有学会走路就先学会了拿剑、在总角之年便已能凭一把木剑战胜寻常初悟、更早早地学会了天道十三剑前十二剑的武道天才,不论你从哪个角度来看,丁小虫都是绝对的天才高手。就连天道剑圣都曾亲口承认,如果只比剑术不拼境界内功,不过弱冠之年的丁小虫已完全有资格跻身江湖绝顶剑客之列。

  可这样一个高手,居然被人用无比随意的一刀便险些夺去了性命,这怎能不让叶青衫咋舌?

  在他的印象里,小楼的四位高手里武功最高的是素雪公子梁素雪,其次是欺天灵狐安史子良,再次是血面桃花谢七娘,人踪灭万靖只是敬陪末座而已。这不是叶青衫的判断,而是岳之南的结论。岳之南的结论是不需要质疑的,就算不考虑他在武道上所达到的高度,他也是唯一一个与这四位都亲自交过手的人。

  而丁小虫的话更不用怀疑,尽管他平日里看起来为人十分四海,举止也有些轻浮,可骨子里他也是个无比骄傲的年轻人。骄傲的年轻人通常都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惨败,尤其在一群同龄人面前。除非他败的真的很惨,惨到他需要用自嘲来转移内心的痛苦,因为与这样的一次惨败相比来,同龄人的嘲笑似乎都变得容易接受起来。

  丁小虫甚至已经没有再次面对万靖的勇气!否则以他的个性,绝对说不出让叶青衫救回自己的救命恩人这种十分丢人的话来。

  “你出了几剑?”叶青衫不希望看到一个意兴消沉满脸颓然的丁小虫,同为剑客,他能够理解此刻丁小虫的内心有多么的痛苦和不甘。

  “六剑”丁小虫感激地笑了笑。他明白叶青衫的意思——他会十二剑,却只出了六剑,换句话说,他不是没有击败万靖的机会,毕竟他还有六剑未出。当然,丁小虫更知道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叶青衫都明白,这种想法只是一种无比委婉的安慰和十分天真的幻想罢了——如果六剑都敌不过对手随意的一刀,那么再来六剑、六十剑,结果也不会有太大不同。可幻想总比绝望要好,因为幻想往往意味着还有希望,哪怕再怎么渺茫。而绝望就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你打算怎么救?”林秋蝉突然插嘴道,“你刚才听到他的话了,我们与他的实力只是相当,你如果没有代天杀生剑和自他那偷学的至杀剑,甚至还不如我们。就算你已参透了两道藏锋剑意,也没有办法从万靖的手中救出鱼盼盼的。何况还有个安史子良。”

  “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叶青衫微微一笑将得自红蝎子的钥匙抛给林秋蝉,转身向门外走去,“救人,不需要剑。”

  “好,你去救人,我帮你寻剑。”林秋蝉哈哈一笑,那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侍立在侧的酒馆老板却已然领会,躬身行礼后便悄然无声地退入后厨。不多时,酒馆后厨便隐约响起阵阵破空而去的风声。

  叶青衫没有向丁小虫询问万靖与安史子良所在,因为毫无意义。如果他们二人要躲,丁小虫受伤赶来酒馆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二人带着鱼盼盼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他们绝不会躲。

  高手有高手的尊严,不是什么人都能像岳之南一般迫使他们这样的绝顶高手屈服的。他们已经在小楼里“躲”得太久,好不容易重出江湖,他们怎么还会躲?

  所以他们一定在王楼。

  因为王楼有项州最美的女子最好的酒。

  而安史子良贪花,万靖好酒。

  可当自信满满的叶青衫再次置身于王楼大门前时,却看到了令他目龇欲裂的一幕——

  一个满脸淫猥的公子哥竟搂着昏迷不醒的鱼盼盼堂而皇之地上了一架巨大的马车,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更挑衅地对他投来得意的邪笑。

  “宋——承——嗣——”叶青衫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尽管他一直没有承认鱼盼盼是自己的女人,甚至还一度对这份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感情有些抗拒和反感,但不能否认的是,鱼盼盼为了他从峫岭千里迢迢地赶往松原让他罕见地有了几分感动,而两人一同前来项州的这段路上,鱼盼盼已经用她的活泼开朗善解人意成功地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道倩影。即便还很淡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还有些淡薄的身影只会越来越浓,直到变得栩栩如生并将他的心全部占满。

  鱼盼盼说过,她有种魔力,一种能让叶青衫非她不娶的魔力。叶青衫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这个女孩子只用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就打开了他从未向人敞开过的心。

  宋承嗣对鱼盼盼的觊觎以及因此而生出的对叶青衫的嫉恨,叶青衫十分清楚,他实在不敢想象以这个禽兽的秉性,鱼盼盼落在他的手里会发生些什么。所以在他咬牙挤出那几个字的同时,他的剑已经出鞘。

  他忘了自己不久之前才对林秋蝉说过救人不需要剑。或许也没有忘,因为在这句话之前,他也说过他的剑是用来杀人的。而此刻他的确想要,甚至迫不及待地渴望杀人。

  马车前那两匹矫健如龙通体赤红全无一丝杂色的宝马在车夫的驱使下正欲奋蹄前行,却似乎撞在了一面由万千利刃组成的无形墙壁上,马头在顷刻间被绞得粉碎,高大健壮的身躯也与车夫一样迅速的支离破碎、坍塌成满地血污。

  与此同时,一阵突如其来的莫名悲意迅速蔓延开来,将整条长街尽数笼罩在内,挤走了人们心中的全部情绪,只留下令人几欲潸然泪下的无边悲恸。一道细如发丝却仿佛能贯穿天地的腥红血线陡然而现,每一个留意到它的存在的人,不论眼力拙劣还是高明、感觉迟钝还是敏锐,都绝不怀疑只要操控这条血线的人愿意,它就能穿透这世间任何的事物,夺走一切的生命。

  奇怪的是,没有谁感受到了杀气。

  就好像这条明明可以杀死任何人的血线其实并不想杀人,只是想要“礼貌”地穿过那架富丽堂皇的巨大马车而已。

  然后叶青衫就飞了起来。

  倒着飞了起来。

  他的嘴角也喷出了一道血线。只不过比起那道能贯穿天地的血线,他嘴角喷出的这道只能给人一种凄惨和疼痛的感觉。

  失去了骏马和车夫的马车再次诡异地动了起来,尽管走的很慢,却给人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哪怕前方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它也能轻易地推开;哪怕前面是一片汪洋的大海,它也能自如地驶过;哪怕前面有一面仿佛由万千利刃组成的看不见的墙,也无法令它止步不前——只因为原本属于车夫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不论你从什么角度看,都绝对不是车夫的人。

  这个人只是拿起腰间那把常见于屠户手中的斩骨刀随手在面前凭空拨了几下,竟隐隐有无数利剑折断的脆响传出,随即便是一阵澎湃凛然的杀气不知从何处蒸腾喷涌而来,让人遍体寒彻如坠入幽冥,心胆俱裂似斧钺磔身。街上行人纷纷满脸骇然地蜷缩起身体捧心呼痛,可那个手执斩骨刀的人却是安然无恙,反倒勾起嘴角斜睨了眼想要奋力起身却不断跌回地面吐血不止的叶青衫,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

  “剑确是好剑,人本来也是好人,只可惜走岔了路,再好的剑也是所授非人。既然代天杀生,又岂能不忍杀生?想要胜他?呵——等你能做到‘众生无不可杀’的地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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