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古怪的酒馆
离开探春园之后，再次孤身一人的叶青衫漫无目的地走在项州城中。这座本来已经不算陌生的城市突然间又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他很想再见见林婉。或许只有曾经被他视为母亲的林婉才能够给他一个方向。对也好，错也好，有方向总比没有强。
可是他也清楚，林婉不可能在此刻出现。能够在他与鱼盼盼一道前来项州的路上悄然现身告诉他探春园的红蝎子是“自己人”，已经是他的运气。尽管这并不是什么好运，可林婉不知道红蝎子已经变了一个人。所以这不是林婉的错。
既然林婉不会出现，那么自己又该向谁求助？叶青衫抬头看向四周，忽然间他好像有些怀念过去亡命天涯的日子了。虽然那段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自己常常会显得有些狼狈不堪，可胜在简单直接。自己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只是杀死那些想杀自己的人，或者不被那些人杀而已。
不像如今，追杀自己的人的确已经少了许多，可危险却一点也没有变少，反而变得更加隐秘，让人如芒在背却又看不见摸不着。
叶青衫不怕危险，越是害怕危险的人，往往越难以摆脱危险。但他不喜欢眼下这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明知所有的真相就在那团迷雾之中，自己也能隐约看到一些棱角，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偏偏又做不到。
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烦躁。
“是不是很想喝酒？”有人来到叶青衫的身旁与他并肩而行，“如果是，我请客。”
“我们是朋友？”对于林秋蝉的到来，叶青衫意外之余，又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鱼盼盼可以从峫岭千里迢迢地赶往松原，本该在小竹馆的林秋蝉出现在项州也很正常。叶青衫甚至可以猜得到林秋蝉此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鱼盼盼。林秋蝉说过，他们三个是青妖一脉么。
“不知道。”还是那副冷峻得近乎死板的表情的林秋蝉摇摇头，率先走进一家看起来生意十分冷清的小店随意寻了张桌子坐下端起茶水慢慢啜了起来。
“不是喝酒么？”叶青衫撩袍坐到林秋蝉的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秋蝉手中那只薄如蝉翼几可透光的青瓷杯和衣着简单举止气度却颇为不凡的老板。不论是昂贵的茶具和不同寻常的老板都与这样一家简陋冷清的小店极不协调，可林秋蝉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现。或者，是因为早就知道。
“我说的是我请客，请你喝酒。”林秋蝉放下茶杯对侍立一旁态度恭敬的老板微微颔首，老板只是稍稍侧身看了眼挂在后厨门外的旧竹帘，立刻便有几位模样英俊举止干练的小厮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关上店门，放下窗帘，清空其他的桌椅，又给叶青衫与林秋蝉之间的小方桌换上一面用整块巨型玉料裁出的桌面，在两人的脚下铺上精美华丽的羊绒地毯，这才躬身退下，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小厮退下之后，小酒馆的天花板上渐渐垂下一盏五尺方圆上下七层嵌着十八颗牛眼大的夜明珠的五彩琉璃灯，柔和的光亮让昏暗的酒馆立刻变得如梦似幻。彩灯亮起，后厨门上的那面旧竹帘也被人掀开，香风阵阵袭来，一排姿容艳丽曲线玲珑的宫装侍女端着各式酒菜鱼贯而出。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叶青衫就有种仿佛置身瑶池仙宴的错觉。
“菜已上齐，酒也斟满，你还在等什么？”等到宫装侍女们布好餐具倒上酒水各自在两人身后站定，林秋蝉扫了眼桌上的酒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叶青衫道。
“你是主人？”叶青衫四下打量着酒馆令人咋舌的巨大变化，笑着反问林秋蝉。
“算是”
“所以我是客人？”叶青衫又问。
“我是主人，你当然就是客人。”
“那么客人有几位？”叶青衫再问。
“我的客人有三位”林秋蝉想了想坦白道，“但这一桌的客人只有一位，你。”
“其他两位你也打算这么招待？”叶青衫指了指周围。
“实话实说，虽然比招待你要简单一些，但也不会简单到哪去。”林秋蝉轻轻叹道，“毕竟他们和你我不同，少许区别对待在所难免。”
“哦“叶青衫点点头，“我倒有一个建议，如果方便的话，为什么不一起呢？人多，总是热闹一些的。”
林秋蝉静静地看着叶青衫的眼睛，仿佛在认真考虑他的建议，良久才再次开口，“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那就一起吧。”
林秋蝉话音未落，始终一言不发躬身侍立在他身侧的酒馆老板立刻告了声罪，随即转身离开，不多时，巨大的玉石桌面周围便多出了一男一女两位新客人。
“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你们认得。”待客人双双入座，林秋蝉伸手指了指男性客人对叶青衫道。
“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叶青衫笑着对男性客人点头示意道，“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既然是对手，怎么会无缘？”谢抱玉哈哈一笑，旋即看了眼对面那位头戴幕离的女性客人促狭地眨起眼睛对叶青衫道，“能不能猜出这位是谁？”
“如果不是‘三月绕梁曲，七分明月光’的仙音岛楚少岛主，那就一定是‘半湖秋色玲珑府，九霄月明玄女宫’的玲珑大小姐了。”叶青衫淡淡一笑，“除此二人，在下想不出这世间还有谁能当得起那句‘明月照人人如月’。”
“叶世兄，玲珑这厢有礼了。”头戴幕离的女子微微欠身一笑，掀开面前的皂纱露出如皎月一般光彩照人的姿容。
“世兄？”谢抱玉诧异地看了叶青衫与方玲珑一眼不解道，“你们认得？”
“当年岳师与家慈彼此相交甚得，这般说来，叶世兄与我也算是世交。只恨缘悭一面，时至今日方有幸得见叶世兄真容。不过——”方玲珑端起酒杯看了谢抱玉一眼抿嘴笑道，“虽是头一回见过叶世兄，玲珑倒不怕说句得罪谢兄的话，如今在玲珑心中，若要将当今世上最一流的剑客排个名次，叶世兄怕是位在谢兄之上，仅在丁宪、田子渊之下。既如此，玲珑自当先干为敬，以示钦佩之情，叶世兄，请！”
“大小姐客气了。”方玲珑表现得如此友善诚恳，叶青衫心中虽然疑窦丛生，也只能含笑奉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后却并不开口，只是眯着眼睛看向林秋蝉。他很想听听林秋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至于方玲珑口中对岳之南那句“岳师”的称谓，叶青衫倒不太在意，玄女宫素来神秘，玄女宫主方玄素若曾与岳之南有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私谊也不足为奇。
仿佛是感受到了叶青衫的“不耐烦”，林秋蝉与谢抱玉、方玲珑二人略一交换眼神，又沉吟片刻似乎在整理思路，这才抬手挥退下人清了清嗓子道，“叶兄已知青风复起？”
“知道”叶青衫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中却不免警觉起来。如果今日只有林秋蝉一人在此，他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青风复起这件事对于同为“青妖一脉”的两人来说，当然不是小事，林秋蝉如此郑重其事倒也容易理解。可谢抱玉这位南门书院铁定的下任山长和极少踏足江湖的三大出尘秘境之一玄女宫大小姐方玲珑也在，而且还是受邀而来，这就不能不让叶青衫生出些别的联想。
“那么叶兄是否知道，青风不是复起，而是半起呢？”林秋蝉目光炯炯地盯着叶青衫的眼睛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