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追魂夺命的银钩

  很多年前,这世上有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弟。因为父母双亡,于是哥哥不得不咬紧牙关用自己还很稚嫩柔弱的肩膀,替自己的弟弟撑起一整片天。

  尽管那一年,哥哥只有七岁。

  七岁,本该是在大人的关爱与呵护下活的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年纪,就算是再贫苦的人家,也不会让一个七岁的孩子担负什么责任。可这对兄弟没有家,自从父亲为了守住家中最后一点种粮而被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府疍吏差人活活打死,而母亲也因为偷了人家一小碗掺着沙子的糙米被剥光衣服绑在村头最终羞愤难当咬舌自尽后,家,对于这对兄弟来说就只会出现在最甜美温馨的回忆或者梦里。

  弟弟还小,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所以每当弟弟问起爹娘怎么不见了,哥哥都总是告诉弟弟,爹和娘亲是去邻村的亲戚家借粮食去了。粮食太多,爹一个人背不动,娘亲才一起跟着去的。只是路太远,也不好走,所以回来的有些迟。咱们乖乖地等,不要到处乱跑,万一跑丢了,爹和娘亲回来就找不着咱们了。如果你饿了,这里有半块饼,是娘亲临走前专门给咱们留下的,整整三张簸箕一样大的饼呢,节省些的话,够咱们俩吃好些日子了。

  看着弟弟就着冰凉的井水艰难吞咽已经有些发霉的干涩面饼却仍旧一脸满足,哥哥突然觉得被猪一样的王大户压在床上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了。尽管一想起王大户那张丑脸和他那见不得人的癖好,哥哥就觉得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心。

  哥哥其实一直都很想用那把卷了刃的柴刀剖开王大户那堆满了肥油的肚子,好看看里头的心肝是不是已经乌黑发臭烂透了。他也很有信心做到。自己看过村头的屠子是如何宰羊的,虽然王大户不是羊,王大户比狼还要狠毒,他还是很有信心。屠子说了,一刀扎在心上,就算是神仙也活不成的。王大户不可能比神仙爷爷还要厉害,所以只要自己下手快一些,准一些,就一定能做到。

  可一看到弟弟手里的霉饼,哥哥又不舍得让王大户死了。他要是死了,自己上哪给弟弟找吃的去?大灾之年,不是什么人都能和王大户一样,只要自己陪着睡一次觉,就能换回一整张够自己和弟弟吃上半个月的簸箕一样大的饼。

  哥哥知道自己是男子,不应该跟一个猪一样的男人睡觉,只是不这样做,弟弟就没有东西吃。爹和娘亲的那个亲戚家住的太远了,远到他们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将借到的粮食背回来。哥哥知道弟弟很想念爹娘,他自己也想,想到不行。可他还是不愿意让弟弟也去那个亲戚家找爹和娘亲。弟弟太小,要是没有自己陪着,在去的路上走丢了怎么办?去亲戚家的那条路真的很难走,自己听村子里最有文才的那个老秀才说过,那条路好像叫什么黄泉路。光听这名字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千万不能让弟弟一个人去,万一在路上走丢了,爹和娘亲在亲戚那边一定会伤心的。

  要不自己陪着弟弟一起去?

  不行啊,娘亲走的时候说过,自己是哥哥,不论再苦再累都要将弟弟拉扯大,自己娶妻生子,然后看着弟弟也娶妻生子,她和爹就可以瞑目了。虽然不知道娘亲说的瞑目是什么意思,但看娘亲的样子,想来应该和欢喜、开心的意思差不多。既然自己和弟弟都要娶妻生子才能让爹和娘亲欢喜开心,那自己就要听娘亲的话。

  自己虽然只有七岁,但爹不在,自己就是男子汉了,男子汉么,答应娘亲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不就是陪王大户睡觉么?有什么关系?一个月睡三次,一年三十六次,弟弟今年四岁,等弟弟十六岁还有十二年,也就是睡……问过老秀才了,他说是多少次来着?是四百三十二还是四百二十三次?不管了,反正就是四百多次罢了。

  可是老秀才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那么瘆人?他为什么要摸自己的骨头?难道这老棺材瓤子也和王大户有着一样见不得人的癖好?也想让自己陪着睡觉然后给自己簸箕一样大的饼?这老棺材瓤子家里穷得连最下三滥的偷儿都懒得来啊!他还想白睡不成?做他娘的梦去吧!一头肥猪就已经够恶心的了,再来一只老猴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怎么?老棺材瓤子不是要和自己睡觉?什么叫武学奇才?什么叫追魂夺命钩?是和村头那个屠子用来挂肉的钩子一样的东西么?哦,不是,原来是武功啊,杀人的武功?这倒要好好学学,自己还一直惦记着看看王大户的心肠是不是黑烂流脓的呢,虽说还要再等十四年,但总还是要看一下的。

  不用等十四年?那要等几年?三年?三年就够了?因为自己是什么武学奇才?那饼子怎么办?没了饼子,弟弟吃什么?你个老棺——老人家来养我们?只要我们兄弟俩好好练那个叫做夺命钩的武功?嗐——自己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不就是练武么?屠子练武自己又不是没看过,能有多苦多累?受得了!只要弟弟有东西吃,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自己什么都受得了!

  对于专注于某件事情的人,三年时间真的很短。

  一眨眼,哥哥已经十岁。可就如同三年前的他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一样,三年后的他也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少年。一个十岁的少年通常是不会也不敢杀人的。可是哥哥会杀人,也敢杀人,更杀过人。

  所以他的眼神很冷,他的心肠很硬,他的夺命钩也越来越可怕,以至于老秀才已经很久都不敢和当初一样对兄弟俩肆意打骂了。

  “老夫知道自己迟早会死在你这小兔崽子手里的。可是老夫乐意!真的乐意!只要你在杀老夫之前,记得先将那头肥猪的脑袋用你的钩子钩下来摆在老夫面前,老夫这条早就该死的贱命便送给你又何妨?”每次说出这番话时,老秀才都是一副心满意足老怀大慰的样子。

  原来老秀才不是什么秀才,他曾是江湖中一度风光无限的侠钩义剑中的那把钩。王大户也不是什么大户,而是一位凶名赫赫的江洋大盗。只是有一天夜里王大户强行睡了侠钩义剑的那柄剑,又废了老秀才这把钩的武功,所以老秀才就成了秀才,改头换面偷偷跟在金盆洗手的王大户后头来了这个村子。

  老秀才一心想要为义剑报仇,但失去武功的他不是王大户的对手。直到他发现兄弟二人竟是百里无一的武学奇才,他们的双手,天生就适合用钩!

  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啊!

  当只有十岁的哥哥带着只有七岁的弟弟,一人手执一柄已经不再侠义、只是追魂夺命的银钩从王大户家的前门到后院杀了个通透,让王家连一只活着的老鼠都找不着后,老秀才也带着一副柔情无限的微笑将自己挂在了王大户家的大门上。

  “老夫要化身厉鬼,永远守着这里,让你王家上下就算是死了,也永世不得安宁!”

  兄弟俩眼睁睁地看着老秀才那张枯树皮似的老脸慢慢胀红,他的舌头也渐渐被绳索勒了出来伸的老长,直到他的双腿终于不再胡乱抽弹,两人才各自背起那名为追魂与夺命的银钩离开了村子,踏进了江湖。

  三年又三年,三年再三年。

  习惯了用一个又一个三年来计算自己人生的兄弟俩终于在江湖中站稳了自己的脚跟。哥哥不用再和儿时一样为了给弟弟弄一张发了霉的干饼陪猪一样的男人睡觉,只要他愿意,随时都会有人将一张张用银子打成的饼子和妩媚妖娆的美女恭敬地送到他面前;弟弟也开始对自己吃了十几年的饼子感到厌倦甚至恶心,这世上有太多比面饼要好吃的东西。

  可是每当哥哥提起娘亲临死前那个“兄弟俩一定长大成人然后娶妻生子”的心愿时,弟弟却总是左耳进右耳出。追魂钩不缺女人,娶妻生子这种事情,不着急。

  哥哥知道弟弟变了。原来那个只要捧着一小块霉饼就能吃的开心无比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也有了成年人才会有的欲望。没有止境的欲望。

  弟弟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喜欢风骚妩媚的女人,喜欢辛烈醇厚的美酒,喜欢富丽堂皇的宅院,喜欢被人前呼后拥的威风……弟弟喜欢所有男人都喜欢的东西,可不论自己给他多少,他都不曾满足。

  直到那个叶青衫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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