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五不卖

  尽管简心阁因为梁素雪耐人寻味的态度而如昙花一现般惨败在雨楼手下,可宋承嗣却在与梁素雪的那次交谈中明白了许多事情。

  至少,他已经可以肯定青风的实力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雄厚得多。否则的话,不论是许之寒还是梁素雪都不会舍得为了探一探雨楼的底而拿出大半简心阁精锐作代价。这一次试探的结果因为田子渊及时反应过来而显得有些差强人意,但从梁素雪的表现看来,宋承嗣知道他们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所以宋承嗣没有继续待在松原,哪怕田子渊还未曾离开。宁志泽和他的人马已经消失不见,田子渊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有梁素雪坐镇的宋家造成什么威胁。于是在得到梁素雪的默许后,宋承嗣第一时间便带人赶到了与十七里铺相隔不远的官塘铺。他本来是要赶去项州铁旗盟的,但当得知叶青衫来了官塘铺后,他就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此稍作停留。

  官塘铺,地如其名,原本是朝廷传递官府塘报的信使们歇脚的驿铺。因为这里交通便利消息灵通,渐渐的也就有了人气。等到天下承平日久,不论是天子还是朝臣都不再如开国时那般勤勉,塘报也就慢慢流于形式。随着官府对此地的关注越少,官塘铺里的江湖气息就越发浓厚,直到江湖规矩终于取代朝廷律法主导了此地秩序,官塘铺也就彻底融进了江湖。

  尽管秩序的主导者发生了改变,但明码标价的消息买卖却依然还是这里最大的特色。只要有钱,你几乎可以在这里买到任何你想要的消息并且不用怀疑其真假。信誉是每一个官塘铺人赖以为生的东西,一旦有人被发现出售了未经证实或虚假的消息,其下场绝对比死更令人畏惧。因为这种行为无异于在砸所有人的饭碗。

  信誉的建立需要无数人长时间的努力,而毁掉却很容易。官塘铺人用了百十年光景才联手擦亮了大家共有的金字招牌,没有谁能够容忍有人在上面留下丝毫的污点。

  “他还在?”酒足饭饱之后,宋承嗣大马金刀地坐在锦榻上看着面前的客人们说道,态度倨傲无比。于是沉默就成了客人们对他共同的回答。尽管都清楚这位纨绔的背后是青风七魄之一吞贼许之寒和素雪公子梁素雪,可在座诸人自认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用不着对这个狐假虎威的纨绔奴颜婢膝。

  “呵——”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宋承嗣摇头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只是招了招手,便立刻有几位身材魁梧体格健硕的力士扛来几只两尺见方的箱子重重放下。等力士退出房中,宋承嗣起身来到一只箱子前抬脚踢开,偌大的房间里登时泛起一片令人眼晕的珠光宝气。

  随手从箱子里捞起一把金砂掂了掂,待细密的金砂自指间流尽,又附身在箱子里扒拉了几下,翻出一只锦囊从里头拈出一粒极其罕见的粉色珍珠屈指弹到矮几上的茶盘里,只见那粒珍珠在众目睽睽之下滴溜溜滚动起来,良久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没有耐心等待的宋承嗣只好翻过锦囊将里头的事物统统倒了出来,连同茶盘里的一道,竟赫然是三十六粒颜色大小均完全一致的走盘珠!

  尽管在座之人绝非没见过世面,但只看这只箱子的内容,就可以知道这些箱子装着何等令人动心的财富。从众人红得发亮的目光里知道自己一点小小的手段已经起到令人满意的效果,宋承嗣又将其余几只箱子逐个踢开,房中登时响起一阵夹杂着吞咽口水的吸气声。

  “一点小小心意,想必能让诸位大开尊口了?”宋承嗣得意地笑道。

  “在”一位满面虬髯身着褐色英雄衫,却有意敞开衣襟露出雄壮胸肌和一道如巨型蜈蚣般伤疤的壮汉闷声答道,随即便起身想要走向房间中央的那几只箱子,却不料刚要迈步,宋承嗣便一脚踩在了他目光所向的那只箱子上。

  “马堂主,虽有江湖传言你马熠是金刀盟的九把刀里最狠最利的一把,金刀盟能有今日之盛,你这位开山堂堂主居功至伟,说你是金刀盟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也不为过。可这里是官塘铺,既然是官塘铺,咱们是不是该照这里的规矩来?”无视马熠吃人的目光,宋承嗣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好像还用不了一只这样的箱子?”

  “前日酉时三刻到,至今未曾离开。前后一共见过五个人,其中四个无关紧要,还有一个是吴环吴老狗手下二十七只鹰犬里排名十九的独眼狗张藩。问了四个问题,付了三百三十五两银子,其中三百两是银票,三十五两是现银。问的什么问题不知,但与张藩作别后,就一直待在镇上不曾离开。”马熠今日是有备而来,自然不怕回答不了宋承嗣,一口气将叶青衫来到官塘铺后的行踪说了个清楚明白,这才一脸讥诮地看着宋承嗣将脚从箱子上挪开,却不再上前。

  “既然是照这里的规矩来,你就该知道刚才这些也不值这只箱子的一成。”马熠抱起粗壮的胳膊冷笑道,“说吧,你还想问什么?”

  “老黄”宋承嗣沉声问道,“那个打铁的老黄,到底是什么人?”

  听到宋承嗣的问题,房中突然安静下来。即便是先前对那几只箱子最为贪婪的人此刻也没了多看箱子一眼的心思。有人甚至直接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去,宋承嗣也不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离开,直到房中只剩下最后三个客人之后,这才示意手下撤下无人的座位,房间里立刻便显得空旷了许多。

  “几位既然没走,那么多少也知道一些线索了。”宋承嗣将下颌放在交叉的双手上笑眯眯地看着三人说道,“知道却不说,那就是价钱不对。”

  “若是老夫估得不差,这几只箱子每一只都至少值五万两,实话实说,真不少——”坐在马熠对面那位披头散发留着山羊胡的葛衣老者缓缓道,“可是,五万两还买不到老黄的来历。”

  “五万两都不够?”宋承嗣有些意外,在他看来,五万两这样一笔巨款已经足以买下好几颗洞明的人头了,居然却买不到那个打铁的老黄的来历?想到这里,宋承嗣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马熠与另一位模样寻常、唯独一双看似惺忪的睡眼里却不时有夺目神光闪过的年轻男子,“所以二位也是这个意思?”

  “看来阁下好像还不知道,如今这江湖上有一个说法,叫做‘五不卖’。”年轻男子看了眼宋承嗣微微笑道。

  “哦?那么谈老板,何为‘五不卖’?”宋承嗣好奇道。

  “书生的人头胖子的脸、柳轻颜的身子叶青衫的命。”说到这里,被称作“谈老板”的年轻男子有意顿了一顿才又继续道,“最后一个,就是老黄的底细。”

  “有意思”宋承嗣闻言不禁大笑。书生指的是南门书院的人,因为雨楼大先生苏心檀对手下执事吩咐过“书院弟子的命不卖”,所以这个“不卖”很好理解。而胖子当然是常乐财神唐富贵,论有钱,满天下也没有谁能比财神更有钱,所以唐富贵的脸只能赏,不能卖,因为没有人买得起。至于柳轻颜,自从有“武林第一公子”之称的天玄四座首座长孙无咎嫡长子、承天长孙氏未来宗主首选长孙慕阳对其惊为天人之后,再没有谁有胆子敢去玉声馆捧柳轻颜这位江湖第一绝色的场。而叶青衫的命也在“五不卖”之中,一来是因为他是岳之南的关门弟子,二是因为苏心檀说他的命“无价”这件事随着千手剑宋志豪的死而渐渐传开,既然“无价”,就没有人出得起价,出不起价,自然也就成了“非卖品”。

  “十七里铺的那群亡命徒又怎么说?”笑过之后,宋承嗣眯着眼看向“谈老板”,目光锐利阴冷。

  “我说的都是事实,不存在任何敷衍搪塞。”谈老板摊开双手不以为然地说道,随即起身走了几步在矮几前停下附身端详起那粒走盘珠笑着说道,“不过,如果阁下想要知道那群亡命徒是怎么回事——”

  “愿闻其详”

  “叶青衫的命的确没人卖。”谈老板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打开来,伸出手指拈起那粒走盘珠笑呵呵地装好,这才接着说道,“所以那群亡命徒不是去杀人,而是去送死。”

  “送死?”

  “送死。有人花一万六千两银子买下了九十九个人的命,让他们去送死。”谈老板一边说道,一边指了指自己,“而经手这件事的人,恰好就是我。”

  “什么意思?”宋承嗣更加疑惑。

  “不知道。”谈老板耸了耸肩笑道,只是笑容里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阴森。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如果是不能说,那么你刚才收下的那种珠子,箱子里还有三十五粒。不知道这些珠子能不能让不能说的东西变得能说?”

  “我谈某人能在官塘铺立足,除了能干,就是讲规矩。所以,不知道就是不能说,不能说就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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