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送死
那是一群十分不凡的人。
就算十七里铺没有人认识那群人中的任何一个，但还是可以从那群人的穿着上一眼就看出他们来历——南门书院。
南门书院是书院，也是宗派。一个比天下绝大多数帮会势力都要强的多的宗派。鬼才知道那些书生凭什么能在学问和功夫上都好的令人嫉妒的发狂。很多年前，有好事者曾用自己的头顶的大包和红肿的掌心证明了南门书院的强大——那个走路颤颤巍巍，终日里咳得如同得了肺痨的老门房，竟提着一根鸡毛掸子就撵了那位不知天高地厚、打算强闯书院满足自己好奇的知弦几条街。
寻常人不知南门书院的底细，岳之南知道。
只因当年岳之南对南门书院山长谢非鸾的评价只有两个字——第七。
第七的名次似乎并不算靠前。可若是这个排名的范围是整个天下，这个名次完整的说法是天下第七，并且除了第一之外，从第二到第七排名的武功其实相差无几，只是因为谢非鸾的年纪在六人中最轻才排在最末呢？
所以那个能够被一群不凡的书院弟子簇拥下依然显得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年轻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谢抱玉。玉书生谢非鸾的义子谢抱玉。
谢非鸾是岳之南口中的天下第七，传闻已尽得其真传的谢抱玉在江湖年轻一辈中自然也是翘楚。众所周知，这可是一个在十岁才开始习武，三年后就已摸到灵犀境门坎的天才。这样的天才，可以轻易让这天下间九成九的天才捂着脸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裤裆里去。
时至今日，谢抱玉迈入灵犀已有整整八年。谁又能肯定以他的天资，是否早已入了洞明？他那一手得谢非鸾悉心传授的獬豸剑法又该精进如何？他会不会已经如谢非鸾一样，自那管曾被岳之南折损的极北银狼毫上悟到了让谢非鸾不惜弃剑的、第一次出手便举世震惊的浪翻千叠绝笔意？
这样一个人，带着一群由书院一等教习调教出来的亲传弟子们出现在十七里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抱玉在等人。
这世上有资格让他亲自等候的人不多。论辈分，他是谢非鸾的义子；论地位，他是南门书院无可争议的下任山长；论名望，他早已与天玄四座首座长孙无咎的长子长孙慕阳、天道剑圣丁宪的孙子丁小虫、南溟刀王姚方伯的儿子等少数几人被隐隐视为下一代的江湖领袖；更何况江湖向来是强者为尊，而谢抱玉自信自己无论如何都当得起“强者”的称谓。
所以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有诚意，也很有风度。否则的话，自己又怎会在此等候了整整两个时辰？
谢抱玉等的人是叶青衫。
自从百里剑王谈死后，叶青衫就成了其挚友谢抱玉的仇敌。如果不是考虑到雨楼苏心檀的态度，谢抱玉或许早就出手为挚友报仇雪恨。可惜作为书院的下任山长，两人的私谊终究要给书院的利益让步。
直到沉寂多年的简心阁首脑梁素雪浮出水面并公然向雨楼约战，谢抱玉终于等到了为挚友报仇的机会。
尽管并不认为重出江湖的简心阁真的能胜过雨楼，可谢抱玉却相信就算再不济，这一次简心阁也一定能让雨楼实力大损，更何况还有梁素雪，只要那位素雪公子亲自出手，雨楼的纸面执事们丧命松原或许未必，但全身而退却是不大可能。不论简心阁与雨楼之间胜负如何，南门书院都无需再顾忌苏心檀的态度。
有意思的是，得知简心阁对雨楼宣战的时候，谢抱玉恰好正在离松原不算远的南安，而叶青衫也在松原。这岂非是老天都在帮自己创造机会？
既然如此，叶青衫就该死，也死定了。
所以等候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谢抱玉依然很有耐心。
对一个快要死的人多点耐心实在不算什么。这点最起码的风度和气量南门书院的人不可能没有。于是当远远看着叶青衫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渐渐出现，谢抱玉竟开始认真地整自己的表情和仪容，对于死者，必要的尊重是不能缺少的，哪怕他是自己的仇敌。
可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些人缺乏风度和耐心。
比如那些一看到叶青衫出现便迫不及待的从街道两边的酒肆和茶馆里气势汹汹冲出来的人。
看着这些衣着各异却都是兵刃出窍神色凶恶，只不过境界却最高也只是初悟的人，谢抱玉不禁轻轻笑了起来。从那些人的叫骂声中可以知道他们是收了钱财在此埋伏叶青衫的，可谢抱玉却可以肯定今日能得偿所愿的只会是自己。
不是打算阻止这些人将亲手杀死叶青衫的机会留给自己，因为这根本没有必要——能凭真本事击败王谈的叶青衫绝不是这些被钱财蒙蔽双眼失去理智的人可以对付的。谢抱玉不介意让他们抢先。反正那个允诺或是已经付钱给他们的人，本来就是让他们来送死的。
叶青衫知道十七里铺有人在等自己。有田子渊这样一个朋友最大的好处是消息会变得无比灵通。所以在看到那群如临风玉树般的书院弟子后，叶青衫一点也不意外。
至于那群凶神恶煞的亡命徒，已被他完全无视。左右不过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初悟而已，虽然对其他人来说或许会很棘手，可对自己这样特殊的存在来说，这样的亡命徒想要杀死自己只有一种可能——不停地送死直到把自己活活累死。当然，前提是自己不走。
叶青衫的自信不是没有理由。所谓武道六境，即“锻体、沉心、初悟、知弦、灵犀、洞明”。通常来说，境界越高者，其对武道的理解也就越全面深刻，若非太过懈怠，武功修为自然要强于境界低者。于是原本只是用以区分习武者对武道理解程度的武道六境，也渐渐被世人当成了衡量武功高低的依据，并由此生出许多关于不同境界实力对比的说法。
比如大多数江湖人都知道对付一个灵犀通常需要至少四位知弦，对付一位知弦也需要数量相当的初悟，可若是用精于合击之术的初悟对付一个灵犀，最多也只需要七八个就足够了，当然，如果出手的是各怀心思又全无默契之人，就算七八十个初悟可能也对付不了知弦。
联手合击从来都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的事情。所以松原七秀那群只有知弦的剑客才能在江湖中一度闯出偌大的名头。也因此让一招将之杀个干净的叶青衫突然间便再一次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他人看来，就算叶青衫能一剑毙命七知弦，并不精擅骑术又手持不趁手兵器的他如此迎头撞向那群亡命徒的做法还是太过轻率狂妄。毕竟，那群人里可有着超过三十位身手还算不错的初悟。
可凡事总有例外。
而天生道境又自幼跟随在岳之南身边的叶青衫恰恰就是那个例外中的例外。
如果不是因为内功这块短板，他所能表现出来的实力绝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最多只是灵犀、唯二可取之处不过那代天杀生的一剑与确实不凡的轻功罢了。
“最多一炷香，这些人就会变成死人。”眼看着那群亡命徒蜂拥上前，一位年少的书院弟子用手指玩弄着腰间佩剑的剑穗笑着说道，“有没有人跟我赌？”
“允文师弟”有人闻言轻笑，“你就算不相信此子过往的战绩，也该相信苏心檀的眼光。江湖虽大，能入苏老狐狸法眼的人却不多，若非如此，田子渊又怎会一再回护那叶青衫？一炷香？你太小看叶青衫了。”虽然这名凤眼短訾面白如玉的中年书院弟子心中还有更确凿的依据——王谈，可碍于谢抱玉在场也不便提及。
“放鹤师兄，苏心檀的眼光要我说啊，还真不怎么样！否则的话——”被唤作允文师弟的少年不屑道。
“就是，允文小师弟说的没错！苏老狐狸这些年一共就培养出三个能上的了台面的人物，结果这三个人却全都不和他一条心。卫玄夕志在山野，田子渊顶着个杀手的名头却一心想作江湖大侠，也就宁志泽算是勉强合老狐狸的心意，可惜比起睿智机敏的卫玄夕，沉稳冷静的田子渊，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宁志泽实在不能让老狐狸放心把雨楼交给他，这才有了如今这因为三个纸面执事各行其是而被一分为三名存实亡的雨楼。如此看来，就是因为对自己的眼光没把握没信心，苏心檀才不得不分开下注。”其他书院弟子纷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