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脸面

  景欢的母亲是安王妃的远房亲戚,景欢八岁被送入安王府养着,安王妃做主将她许配给了娘家庶出的侄孙。

  周大人官居三品,周元武又是举人,景家是商户,没权又没势,景欢又是孤女,不少人都认为景家高攀了。

  可周家给出的聘礼不少,分明是迎娶高门嫡女的架势,安王府与周家都有了颜面,欢欢喜喜。

  周元武闹出这么一桩不耻的事情后,被世子送去冰室醒神,可周家人哪里舍得让他受苦。催情的药极为难解,一冷一热,折腾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周家顺理成章地将落日送进周元武的房里。

  景欢听到对话后,愣了半晌,呆呆地看向世子:“脸面呢?”

  徐安宜眉眼的阴郁逐渐淡了下来,他凝着空中的雨水,没有回答景欢的话。

  景欢不高兴,看着世子头顶上粉色的泡泡,拿手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口,云锦的纹路并不平和,明明很柔和,她却感到耻辱与害怕,委屈道:“我能去看看吗?”

  “看什么?活色生香的春宫图吗?少儿不宜。”徐安宜凝着自己袖口白嫩的指尖,再度低眸望她,意味深长道:“你还小。”

  景欢瞪他:“我去问周元武,让他退婚。谁看春宫图,要看你自己去看。”

  言罢,一张粉艳的俏脸染了晚霞的瑰丽。

  徐安宜转身却走了,背影消瘦,不时地咳嗽两声。暴雨下的世子,像是随时要被风吹倒了。

  世子跑了,还有他身边的小厮,景欢拉着他一道去。小厮唤春木,跟着世子十年了,不管哪个院里的人都会给他几分颜面。

  春木嘴里不肯,景欢凝着他头顶上青色的泡泡,知晓他缺银子了,便道:“去景家玉石铺里挑一件你喜欢的宝贝送喜欢的姑娘。若不是王府里的首饰有人盯着,我就让人给你取了。”

  春木眼睛顿时发亮,嬉笑一阵,“就晓得九姑娘最疼小的了。”

  “赶紧走。”景欢一人,带来的婢女落日也被送到周元武身边了。

  春木熟悉王府,带着景欢走着偏僻的小路,走到客院的时候还见到周家的婢女在门外守着。春木将人支走,景欢心中紧张,在门外一阵徘徊。

  屋内却传来落日的哭声,景换想敲门的手落在半空中,落日哭哭啼啼,“公子,回去后姑娘会打死奴婢的。”

  “你不会回去了,我让人去给你收拾衣物,你今日就随我回周家。你放心,我会待你好的。”

  周元武的语气很轻,轻到带着温润,让人耳朵感觉很舒服。

  “公子,你最好了。不过我家姑娘性子不好,您要多忍忍。”

  “无妨,她有银银子,这就足够了……”

  景欢翩然转身,瞧着春木,“你听到了吗?”

  春木哂笑,拧着袖口的雨水,装聋作哑道:“小的什么都没听到。”

  “我也没有听到呢。”景欢不紧张了,反而有种释怀,周家本就是贪财才娶她的。

  景欢身上吹了风,有些不舒服,回去后就躺下了。醒来都已是黄昏,王妃身边的妈妈周氏就等在门外。

  听到屋内的响动,她立即拂开婢女迫不及待地进屋,“姑娘醒了吗?”

  景欢还坐在榻上,来不及更衣,周妈妈堆着笑脸闯了进来,“奴婢听到声音,就晓得您醒了。”

  “您也辛苦了,要喝些茶吗?”景欢耐着性子,莹白的小脸粉妍妍,漆黑分明的眸色漾着笑。

  周妈妈摆手,“奴婢是来传王妃的话,就不喝您的茶了。今日是周公子不对,您多担待点。往日进了门,必会多疼您些。”

  “周大爷觉得您受了委屈,特地让人添了一份礼单。”

  周妈妈将手中拿着一张礼单递给景欢,态度有些敷衍。

  景欢接过,没有去看,景家不缺钱,更不缺这样得来的聘礼,她将礼单随手放在枕畔,与周妈妈道:“我不想嫁了。”

  “哎呦、小姑奶奶,您可别说这么丧气的话,王妃听了会不高兴的。”周妈妈有些慌了,走上前悄悄地开口:“姑娘,您是不知晓,今日的事情是府里有内鬼,周公子被人算计了。”

  她一靠近,景欢就瞧见了她头顶上的青色泡泡,又是一贪财的奴仆。她不愿理会,便道:“喜欢就喜欢,作何拿这种话来欺我。”

  落日是王妃赐下的,是她要带去周府,以后是准备给周元武做妾的,可如今,她觉得浑身不对劲。

  莫名恶心。落日不过刚上了周元武的床就来诋毁她,可见,在王妃心里,她就是送给娘家的摇钱树。

  周妈妈听到景欢强硬的话就皱了眉,道:“周家是高门大户,姑娘在王府时日待久了,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王妃收留您是好心,给您指了体面的亲事,您不能让王妃难做人啊。”

  景欢巧笑,“周妈妈拿话掐我,不如我也掐您一回。您说王妃要是知晓您换了周家的聘礼,以次充好,会不会生气呢?”

  真将她当傻子,头顶上的青色泡泡明晃晃摆着,心思不正,还想为难她,做梦。

  周妈妈脸色变了。

  翌日,王妃召见她,景欢装病,躺在榻上不动弹。府里的医女特地来看,绿杳悄悄塞了银子,医女开了宁神的药,提着医箱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各院里的姑娘都来探望,说是探望,无非是看笑话,景欢都没有见,她们坐在屋内各自说话。

  说了会儿话,世子来了,小姑娘们纷纷起身行礼,开口唤世子小叔。

  安王有四个儿子,嫡子徐安宜最小,出生就被立为世子。可惜身子病弱,养了多年不见好,平日里也不见客。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成亲,哥哥们的孩子都已及笄弱冠,他还是常年一人。

  世子今日来看景欢,让人有些惊讶。她们凑在一起说话,瞧着宝蓝色常服的小叔,脸色苍白,像是随时都要倒下了。

  毕竟,前面有三个庶子,都在等着嫡子病死呢。

  徐安宜病了二十多年,八岁那年,王妃还给他娶亲来冲喜,未曾想,人刚过门,没过夜就跑了。冲喜后,世子夫人虽说不见了,可他身子日益见好,竟还活到了今日。

  小姑娘们窃窃私语,徐安宜也只在屋里坐着,拿着药方看了一眼,久病成医,他会些医术。

  看过以后,他又递给绿杳,看向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散了吧,别吵着九欢。”

  众人不敢忤逆,纷纷起身,领着婢女们各回各的院子。

  府里的八姑娘是三爷的女儿,出名的话痨,拉着七姑娘的手嘀咕:“听说周家临时加了不少聘礼,瞧着真让人羡慕。”

  七姑娘是二爷的女儿,听着她的话冷笑了起来,“是吗?昨日那么丢脸,王妃还坚持将这丫头嫁过去,明显是想着娘家好。你想想,这件事虽说被压了下来,可你想想,给他下药的人会不会传出去。若是外间的人知晓,他还能参加科考吗?再退一步说,就算考中了,也没有什么前程了。”

  八姑娘笑开了花,“我就说这么大的好事怎么就落到她的头上了,没爹没娘,周家看中的是景家的银子。不过一个庶子,周家也不心疼。”

  言罢,她心里又酸酸的,景欢银子多啊,有银子就有底气,至少周家不敢随意拿捏她。

  七姑娘不以为意,“王妃可不傻,这么多年来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让先生教她琴棋书画,为的不就是今日。”

  王妃多年才得了一个儿子,又是病弱,娘家若不帮着,她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姐妹两个一面走一面说话,声音不大不小,跟着出来的徐安宜恰好听了周全,唤来小厮吩咐道:“七姑娘、八姑娘胡言乱语,告诉王妃一声。”

  小厮缩了缩脑袋,王妃最重规矩,知晓两位姑娘背后这么嚼舌根,少不得一顿家法。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就见周妈妈领着婢女往后院走去了,气势汹汹,吓得府里的奴仆都低着脑袋,生怕一个不慎,就被周妈妈捉了错处。

  屋内的王妃在与安王商量两府的亲事,安王性子随和,言道:“找到下药的人,给景欢一个交代。”

  安王妃头疼不已,昨日丢尽了脸面,幸好她及时压住消息,不然周家的人都不要出门见客了。她看着安王,“我让人去查了,可什么都查不到,也是古怪,你说是不是景欢那个丫头自己干的?”

  安王也是一愣,“景欢是出名的胆小,听闻昨日吓得哭了,还是世子送回去的,不像是这么歹毒的人。”

  安王妃听后,不高兴道:“她可不是胆子小,世子不管事,昨日特地送她回去,你说正常吗?”

  “你养的儿子,正常不正常你自己不知道?还有,周元武说是被人下药,至今没有证据,本王已然不信了。”安王分得清,周家大爷精明着,惯会颠倒黑白,他不满意周家的行径,说道:“你们合力欺负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合适吗?”

  “什么叫欺负?元武是被大夫诊脉出来中了情药,又不是我凭白说的,你怎能冤枉我呢。”王妃生气,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

  “懒得同你说话,景欢不愿意就解除婚约,那么多好儿郎,没有必要一棵树上吊死。景欢又不是没有外祖,你找……”

  “找什么?你不觉得丢人吗?”安王府努起,高声打断安王的话,“当年是你要留下那个小孽种的,要我说直接打死。如今给她指门体面的亲事,是我的容忍。”

  安王脸上没什么表情,当年旧事也不愿再提,道:“就这样吧,你做主。”

  王妃这才安静,自己坐了下来,“我那侄子也说了,等他们成亲后会善待景欢。”

  安王没有再说话,抬脚离开屋子。

  王妃亲自去见景欢,也不管有没有病,将小姑娘喊起来,她坐着,小姑娘站着,她开口说道:“落日是你的婢女,往后也会向着你。你要大度些,不可善妒。你喊我一声姨奶奶,我自然该为你负责。”

  景欢低着脑袋,眼睛黏在自己的裙摆上,裙摆上绣着红莲,栩栩如生。

  王妃耳提面命,苦口婆心说了不少话,最后说道:“元武那个孩子是看着长大的,性子好,文采好,日后必会出人头地。你应该知晓,你就算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一桩好的亲事。”

  “景欢晓得了。”景欢闷闷地说了一声,王妃头顶上冒着黑色的泡泡,可见对她极为厌恶。她不明白,这么多年来王妃对她的厌恶从何处来的。

  王妃很满意,也不再说什么,吩咐婢女好生伺候,自己领着人回院子。

  日头西斜,落日余辉很美,懒洋洋地落在雕花窗上,书房里静悄悄的。

  不知何时,阳光不见了,徐安宜抬首看向窗户,却见一个小脑袋趴在上面,“病好了?”

  景欢不敢进去,撇撇嘴,道:“我是装的,阿舅,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不嫁周元武。”

  徐安宜身子病弱,躺在软榻上,腿上还搭着柔软的毯子,姿态慵懒,目光慢悠悠地从景欢身上挪至自己手中的书页上。

  他沉默不说话,景欢只能看到他的侧颜,棱角分明,阴暗的光色下显得他整个人阴冷,她有些急了,“阿舅,你帮帮我。”

  躺在躺椅上的徐安宜指尖慢慢地挪至书壳,轻轻敲了敲,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块点心,道:“怎么才能让枯燥的点心更好吃。”

  景欢试探:“加点花蜜?”

  徐令宜凝着景欢微张的檀口。

  艳而饱满,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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