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空情余恨

  离开紫金殿,人王只身一人来到了浣花泊,时下月上中天,湖水轻漾,微微泛湿的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咸味,姬离尘紧绷的心弦逐渐舒展开来,似乎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放松精神享受到短暂的安宁。

  浣花泊位于王宫东南,占地甚广,足有百亩之大,因远离王宫故而显得颇为静谧。这湖泊名字的由来十分有趣,因每到春夏交替,绽开的花瓣就会随着清风飘落在湖面上,犹如百花在水中嬉戏,故此得名浣花泊。时下冬至,虽不见花雨纷落,但点点繁星与波光潋滟的湖水交相辉映,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采。在岸边的木桩边系着一只小船,姬离尘稳稳的落在船板之上,未见他有如何动作扁舟划过一道轻盈的弧度,无风自动,破水而行。身后的火光越飘越远,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层层叠叠的竹林,因为昨日霜雪的缘故,林间笼罩着淡淡的薄雾,如轻纱一般。待晚风拂过,一座精巧典雅的小楼浮现在竹海深处,迎着清冷星辉,隐约可见小楼前那一片姹紫嫣红的同心花正开得热闹,与其它花不同同心花一株两茎每个茎上面都会有花苞,而且一年四季皆可开花,但只要一朵花死那么令一个茎上的花也会随之陨落,所以后人取名同心花,固有同生共死之意。圆月下,只见一名素衣女子正斜倚着窗棂在寒风中吹奏长箫,虽然线昏暗无法看清女子的容颜,但只是这惊鸿一瞥就足以令众生颠倒。苍凉幽呜的箫声在女子樱红的唇间绽放,时而清如水,时而冷如霜,袅袅荡荡似惹得眼前花海都为之哀伤不已。

  婉转的箫声在姬离尘的耳畔萦绕,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相似的竹林,袅袅婷婷的身姿,在纷飞的雪下持着一管长箫独奏,从那时开始,女子的身影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间,随着如水光阴变得刻骨铭心。

  “呼...”蓦地吐出一口气,人王双足轻点,好像一片落叶轻飘飘的落在了岸上。冷峻的面容竟然挂起一抹柔色。

  箫声戛然而止,女子收住玉指,霍然睁开的双眸似倒映着盈盈秋水,人王心神一颤,波澜不惊的心湖又再次泛起涟漪。

  “是不是有他们的消息了?”女子回过身来,声若雪落寒梅,企盼的目光中洒满了憧憬和哀愁。

  “没有”姬离尘满是歉疚的摇了摇头,幽香过处,心境也变得些起伏不定。“今天是元日,怕你冷清特意过来看看”。

  女子苦涩一笑,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小心翼翼守护起来的希望又如繁华散尽般落空而逝。

  女子名叫符若瑶,是大夏的王后,她痴痴苦等的那个男人就是大夏的君王帝昊。

  五年前,大夏王帝昊为了治愈儿子的先天之疾,不惜亲赴方壶秘境寻找紫曜星莲,临行时将监国大任交由义兄姬离尘。可是若干月之后,帝昊并没有像若瑶想象的那样,带着儿子凯旋而归,辗转送到她眼前的只有一纸冰冷的禅位诏书。自大夏王失踪之后,中洲叛乱突起,豪强趁势割据,来之不易的清平乐世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搅得水深火热。在同年八月,姬离尘凭借一纸禅位诏书,在南洲方伯东华君和西洲方伯孤月寒以及儒门的拥戴之下成为一代新王,开辟了一个崭新的王朝,建国天命,取天命所归之意。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夏就像朝生晚死的蚍蜉结束了它漫长而短暂的生命,泯灭在另一个王朝的崛起之下。从那一天起,若瑶搬出了王宫来到了阳春小筑,这阳春小筑是当年帝昊特意下旨为她建造而成,里面的一草一石都饱含着二人往日的点点滴滴。犹记得当年她初次进宫,帝昊知她不喜欢冰冷的宫殿所在才会在王宫选址营造了这处幽静所在。小楼前,是帝昊精心种植的她最喜欢的同心花。看着眼前的同心花,若瑶就觉得帝昊还活着,会在某一天雪过天晴后重新出现在她身边。

  “若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三弟或许已经不在人间了,否则他不可能将王位传与我,你应该试着放下”人王的语气中带着九分伤感,一分试探。世人都知道方壶秘境名列苦域六大凶地之一,传说里面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材地宝,但凶险程度也和它的名气一样让人望而生畏,即使道法通天的修士也极少能全身而退。

  “不会的”若瑶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说过,他会一直陪我到沧海桑田,会陪我看花开花落,他不会食言的”。

  痴痴的望着眼前那片同心花,若瑶的嘴角旋即露出一抹动人心魄的微笑,姬离尘凝视着她背影,眼神中满是怜爱。

  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压抑,夜已过半,初春的寒气开始渐渐在枝头凝结,化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像是离人的眼泪。

  沉默良久,姬离尘轻叹一声,忍不住开口“若瑶,在你的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我的位置吗?”每一次沉寂过后都是由姬离尘率先开口打破,而若瑶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处处以静制动,以守为攻,在每一次对弈中都能占得上风。

  若瑶徐徐转身,眺望夜空,星光碎成冷冷的光晕映照在她的身上,更添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

  “王上请自重,在我和帝昊心中,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长兄”。

  姬离尘凝望着若瑶绝美的侧脸,那一字一句好似雨打芭蕉,让他久久不能平静。明知道她会拒绝却还是忍不住想发问,姬离尘修长的手指已然攥的发白,这些年来他只能躲在暗处默默守候着她,看着她和帝昊出双入对,而自己只有冷月孤酒。那是何等的寂寥,如今五年已过,帝昊已经身首异处,可她却迟迟不肯忘记那个男人,姬离尘不甘心,深邃的眼眸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夜风拂过若瑶的裙摆,几缕青丝在她白皙的脖颈流连,暗香浮动,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成为月宫中的仙子,随着风儿直入九天。姬离尘如鲠在喉,忽然心头升起一丝明悟;是了,五年忘不掉那就十年,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终有一天她会忘了帝昊,他要得到的不仅是她的人更是她的心。

  不远处的竹林忽然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气息,与这如梦如幻的夜景格格不入。

  姬离尘眉头微皱,他知道坟无鬼处事精明,要是没有大事他是绝对不敢前来打扰。

  若瑶望着竹林深处,睫毛微颤,此刻在她的眼中隐含着浓浓的怒意。一颗垂在花瓣上的露珠骤然升起,在升到她腰际的高度时猛然加速,像是一束流光急速向不远处的竹海射去。

  姬离尘望向那处竹林,目光有些担忧,但终究还是没有出手阻止。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黑影明显感觉到了那滴露珠上承载着凌厉的真元,他与这真元主人同修的是水系一脉,不同的是他修癸水,她修的是壬水,壬水强硬,桀骜,散布于四方正与他相克,不过二人境界旗鼓相当,他有自信要是拼尽全力未尝不能躲过,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静静的立在那里等待惩处“刷拉”一声轻响。黑暗中,似乎有几株竹子被压倒,坟无鬼用手捂着胸口,强忍住翻涌而上的血气向小楼方向施了一礼然后迅速离去。

  黑影渐去,姬离尘深深的看了一眼若瑶,轻声道“以后不会了”眉宇间满是歉疚。

  若瑶面目冷淡,沉默不语。自从大夏王帝昊消失之后,她的性情变得越来越古怪。阳春小筑更是成了她的禁地,除了每日服侍她的奴婢和内侍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而人王姬离尘也只能偶尔来一次,除此之外,一旦有外人造访必然会落个非死即伤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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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人王离开阳春小筑,来到紫金殿时,坟无鬼早已在殿门口垂手而立。坟无鬼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明显有些急促,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以致真元紊乱引发气息不顺。

  人王在经过门口时,关切道:“伤势如何?”

  坟无鬼微微颔首,回道:“符后只是给了属下一个警告,并无大碍”

  人王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大殿,端坐在龙椅上。

  殿下,坟无鬼半躬着身子,将绣衣使传来的情报一字不落的传递给人王。

  人王静静的听着坟无鬼的汇报,眼中露出难以捉摸的神色,道“你所说的可是实情?”

  坟无鬼恭敬道:“千真万确,为了确保此事的真实性,属下已经派三名绣衣使前去复核,均已证实消息的准确,飘雨灵谷的护宗长老风过之在梅花坞被神秘人斩杀,据说死状极其惨烈,就连内丹都被人一并夺走”。

  姬离尘皱着剑眉,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与天命王朝这般世俗政权不同,灵界是由许许多多修仙门派组成的强大联盟,十一大宗门为首,三千旁门为辅。表面看所有门派相处和睦,同心同德,实则却是貌合神离,各有争锋。在很久以前,灵界就因诸多问题逐渐分化为南灵界和北灵界两方势力。在上次伏魔大战中,南北灵界也是暂时摒弃成见为击败灭域魔族贡献了不可磨灭的力量,如今战事已过,两界似乎又开始暗潮汹涌起来,自伏魔之役的千余年间,南灵界势力愈渐庞大,各大宗门兴隆繁盛,大有压过北灵界的势头,虽说在十一大道统之中北灵界占据六位南灵界占据五位,但道统之下的三千旁门多是以南灵界为尊,大半的门派都归属于他们,在这当口北灵界真会与南灵界过不去吗?姬离尘虽未与风过之打过交道,但对他的秉性却早有耳闻,此人风-流成性,又好不择手段,在灵界的口碑着实难不堪,要不是碍于飘雨灵谷的威名恐怕早就被人挫骨扬灰了。

  “死了也好”姬离尘想起此人也是一阵不屑,亏他还自诩得道高人,白白污了飘雨灵谷的门楣。

  只是梅花坞地处北灵界,而飘雨灵谷则是南灵界的势力,如今风过之死在北灵界当真叫人怀味。

  “王上,那需不需要属下派几名绣衣使去梅花坞打探一番,如果有什么辛秘也好顺水推舟向飘雨灵谷送个人情”坟无鬼请示道。

  姬离尘晃了晃手指,“先静观其变”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作壁上观显然是最好的对策。他不想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得罪北灵界。灵界自分立以来,南北之争就从未间断,难得相安无事数百年,眼下风过之一死,灵界平静的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而对于姬离尘来说,灵界动乱或许是一件难得契机,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苦域乃至三域的动荡,只有大乱才有大治,他才能在乱中取胜达到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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