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杨巡抚回到自己府衙点完卯,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又想起申不良上午和自己的那段对话,杨季现在心中希望中又怀揣着一丝忐忑。申不良是他登天的楼梯,但是这阶梯看上去并不像他表面这么简单。这个十九岁的男孩,在与他的寥寥数语之间确既没漏破绽也没有落下风,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要以一种新的态度去处理接下来的每一步,以免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到这里,杨季摊开一张信笺,奋笔疾书,既然有所想法,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申不良自然不知道杨季现在在想什么,但是现在春华、红玉、徐三三个人坐在他对面,脸上写满好奇。申不良喝了一口水:“我知道现在你们肯定在想我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别急,我慢慢和你们说。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朝自高祖征讨四方,太祖荡平域内已经三百多年了,当今圣上乃高祖十一代孙。”

  春花摆了摆扇子:“你别扯这么远,你就说你的事情。”

  申不良身躯微微前倾:“我就是要说我的事情,当今圣上已经当朝五十余载,盛世太平,近些年虽然偶有边患匪乱,但是我们国力还是蒸蒸日上,你们觉得这个功劳除了皇上以外,还靠着谁。”

  春华白了他一眼:“总不是靠着你吧,小祖宗。”

  红玉看申不良这么严肃,不似往日戏谑之色,就认真回答道:“靠文武两柱国呀,文的是上柱国丞相尔怀邦,武的是上柱国徐虎大将军,全赖文武同心,我们才有这个太平日子。”徐三在边上悄悄缀了一句:“也没那么太平吧。”

  申不良点点头,也不知道点的那句话:“那我现在告诉你们,我是徐虎最小的儿子。”

  申不良一本正经说完,春花噗嗤就笑出了声。红玉虽然没有出声,却也拿袖子掩住了口鼻,徐三双手一摊,仿佛在说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你神经。

  申不良倒也不羞不孬,这不过是意料之中的反应,要是他这么冷不丁冒一句疯言疯语,别人就信以为真,那疯的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了。

  申不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到:“我是徐虎在西北屯兵之时所生,当时徐虎还不是上柱国,还跟在老种夫子手下做先锋,与秦龙并称龙虎双雄,一个是虎威将军,一个是龙威将军。”

  “种夫子当时年事已高,平定龟兹设都护府归来之后就染病卧床,明眼人都知道这个西北王是不行了,以当今圣上的作风,老种一走,小种肯定就要剥了实权,而最有机会坐上西北王宝座的,就是这一龙一虎。”

  “当时西北军内部,支持徐虎的占多数,但是朝廷文官集团,更支持秦龙,这里面难说有没有秦龙那个老丈人的功劳,当时军内气氛波云诡谲,人人不知如何自处。老种也感受到了这个气氛,在和龙虎深谈一夜后,为了西北军的稳定,带病进京面圣,结果就病故在了京城。病故一旬之后,朝廷封徐虎为西北大将军的敕令就下到了秦川。”

  春华听着这些有些头晕,连忙摆手:“别说这些没用的,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申不良叹了口气:“别急,关系在后面。其实我是生在龙虎相争的那个时候,老种刚走,我就呱呱坠地。我母亲是西域带回来的战俘,不过汉人血统更多,在西域时是调香师,因此被徐夫人看中,免了苦役进了徐府,结果又被徐虎这狗东西看中,于是就有了我。”

  徐三听了这些怔怔出神,不知道是因为被这传奇的故事惊呆,还是在打算拿这故事去给说书先生换钱,也可能是被管自己父亲叫狗东西的申不良吓到了。

  申不良既然开启了话头,索性也放开了说,毕竟已经五年没有这么畅快地说过实话了。

  “因为徐虎当时正在晋升关键时刻,我又是他和战俘生的孩子,一旦走漏了消息,不仅官做不好,影响西北大局稳定是更大的罪过。徐虎就想办法把我藏了起来,以私学的名义找了一批蒙童进徐府,美其名曰为朝廷培养人,实则把我混在里面,既软禁了我和我母亲,又给自己博取名声。”

  “徐虎成功当上了西北大将军,小种夫子成了兵部侍郎,秦龙接替了告老还乡的袁公成了东北大将军。”

  “随着我逐渐长大,徐虎本以为可以慢慢把这个事情一笔带过,但是没想到他越是在西北根深蒂固,朝廷和其余封疆大吏对他的忌惮就越深,他越不敢行差踏错。”

  红玉伸手打断申不良:“那他为什么不直接纳了你母亲,西北大将军纳个妾还不容易吗?”

  申不良笑了笑:“很敏锐,但是你不知道徐家主母是谁,你有听说过徐虎纳妾吗?”

  红玉白了白眼,心想真的纳了我也不知道,小崽子在这装什么。

  “徐家主母是郡主,是平西王的小女儿,自从在京城校场看到徐虎就迷上了他,算是下嫁徐虎,结婚之日徐虎对着平西王和平西王妃发誓不纳妾,他现在即使成了真正的西北王,后来又成了上柱国,他也不敢违背这个誓,毕竟当心皇上和这位郡主是一起长起来的,要不是这个身份,寻常女人怎么会对香料之类的事物如此慧眼独具。”

  春华此时八卦天性发作:“徐夫人不知道你们母子的存在吗?”

  申不良摇摇头:“恰恰相反,徐虎知道我母亲怀孕后,第一反应是祈求徐夫人的原谅,并想杀人灭口,反倒是徐夫人要求他好好对待我们,并且一直对我们关怀有加。”

  听到这里,在场三人不寒而栗,在战场上经过血与火考验的人竟然绝情至此。

  申不良继续说到:“后来,江南叛乱,朝廷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徐虎不远千里领兵平叛。不过这也终于给了他机会,他把我带到江南,把我母亲嫁给了一个中年秀才,他觉得相隔千里我这颗定时炸弹终于不用在他耳边倒数了。”

  徐三疑惑到:“不对,肯定是放在身边更安全,他把你放在江南,才是真正管不到的定时炸弹啊。”

  申不良笑了笑:“是我要来江南的,这算是我和他的交易,他留我在江南,我从此与他再无瓜葛。当然,要不是求的徐夫人,我估计也没法和他谈成这笔生意。”

  良久的沉默,红玉率先开口:“那你现在告诉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尽管她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任谁都能听出她言语中的怀疑,毕竟这个故事确实太离奇又离他们太遥远。

  申不良苦笑一下,无奈摇摇头:“我现在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这五年在金陵我才觉得我真正活着,我不希望成为尘世无依无靠的浮萍,所以和你们吐一吐我的真心话,毕竟今日一去,又不知道何时能够再吐为快。”

  红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秦龙的丈人是吏部侍郎,杨大人的座师也是吏部侍郎,他们不会是……”

  申不良微笑颔首:“是同一个人。”

  徐三听了,如遭雷击,你这不仅是认父做狗,还要助纣为虐,大义灭亲啊。当然,徐三嘴上不敢这么说,不然板栗要吃好几打。

  屋内又一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申不良虽然一吐为快但是突然感觉在这屋里有点坐不住,于是站起身来,突然又堆起谄媚的笑容:故事讲饿了,你们谁要吃湘记烧鸡,我去买。没有人回应他。

  申不良讪讪退到门边,转身出了门,徐三突然一个箭步跟了上来。申不良问他:“你小兔崽子急什么。”徐三嘿嘿一笑:“这个房间有点热,我带不住。”申不良就知道这小子和自己一样,是个嘴唇厚脸皮薄的主。

  走在大街上,徐三问申不良:“你和我们是这些,不怕我们给你买了啊。”申不良头也不回:“我怕个鸟,你要跟我去松江府,她们两个即使说出去也不一定有人信,可能还给自己惹祸。”

  说到这里,申不良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徐三,脸上带着不似往常的温暖笑容:“何况,我是真的很相信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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