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是一声鸡叫,申不良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打水,煮粥,洗咸菜,这样简单的流程重复却有着相当精准的时间把控,申不良总是希望在生活的某些方面能够保证规律,这也是他对他完全不能掌控的人生的一种尊重。

  吃完早饭,申不良收拾碗碟的时候,申母看着他说:“无害啊,你看你也这么大了,整天晃荡也不是个事,你又不愿意科举,你未来怎么个打算呀”。申不良头也不抬:“我这样跟在老娘身边也挺好,我那死鬼老爹是怎么死的您也不是不知道,就这样吧。”申母摇摇头:“十九岁的人了,整天出没花街柳巷,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但总是影响不好,你别抱着父母在不远游的借口,你知道你死鬼老爹是怎么死的你就更不应该这样。”申不良拿起收拾好的碗碟,刚转过身,申母先是深吸一口气,顿了一下又缓缓吐出:“我写了封信给你倪伯伯,你拿着信去松江府找他吧。”申不良身形一滞,又迈快两步。

  洗过碗筷和衣服,申不良又迈出了家门,徐三早早就靠在河边柳树上等他了,申不良过去拍了他头一下:“你小子这么早没地去了?”徐三吐掉嘴里的草茎,啐了两口,恭恭敬敬给申不良行了个拱手礼:“恭喜申哥要去松江府潇洒了”。申不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小子疯了,我和我老娘的墙根你也趴,隔壁二柱子的墙根趴腻了?”徐三也懵了:“申哥你这哪跟哪啊,今天早上出早街的人都传遍了,杨巡抚要从金陵迁任松江,昨晚在软香楼大宴宾客,酒过三巡说要带着红玉姑娘一起去,后来还点了一个名字,你猜是哪个?”申不良从背后环住徐三:“那还不是你玉面小娇龙徐大爷。”徐三手肘轻轻向后打了一下:“是我申大爷”。

  申不良松开手,又拍了一下徐三的后脑勺,“大爷你大爷,他要带我,老子还不稀得去呢。”一振袍子,朝着太阳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徐三赶紧小跑两步,赶上申不良:“为啥不去啊,这明显是要提携你啊,也不知道你走了啥狗屎运了,换了你徐大爷我,跑得比兔子都快。”申不良嘿嘿一笑,把徐三的脑袋夹到了咯吱窝下面。

  这个时间,软香楼的姑娘们都还在歇着,春花已经站在了院子里,后厨已经开始进食材,春花总是自嘲是个劳碌命,啥事情都得盯着。透过一扇扇肉,一筐筐菜,一串串鱼,她远远就看见那个小魔王和他的小跟班往这边来,每天也就这个时候,春花不用堆着笑脸,可以依着自己的性子打趣打趣这两个小可怜,当然也只有申不良,每天真心实意陪她干这些有的没的。

  申不良隔着三墙远就喊开了:“春花姐,今天比昨天更漂亮啦。”徐三也扯着嗓子:“春花姐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啦。”春花一边伸出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一遍装腔作势要拿扇子丢他们,脸上却漾开了层层的笑意。

  申不良走近来,脸上一脸惊讶:“呀,走近看发现确实好看,比远看还好看。”这次春花的扇子是真的扔了出去,申不良顺手一接:“谢春花姐赏。”春花一笑:“你拿住了有本事就别放下,你拿着我的扇子看那个姑娘给你进她房间。”申不良讪讪一笑,单膝跪地,举扇过头:“请铁扇娘娘收了扇子。”春花接过扇子,拍了一下申不良的头:“还不快去给我看看,今天的货怎么样。”申不良诶了一声,站起身来,和徐三绕着送菜送肉的车就忙了起来。

  春花扯过一条板凳坐下,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有些恍惚,五年前因为一个意外刚刚接手软香楼,突然被委以重任,春花的工作从每天在楼上陪着客人变成每天忙前忙后,笑脸迎人,她自己也着实手忙脚乱,更别说一些门道她更是一无所知。当时就是这两只小猴子,一只从小就在界面上晃荡,一只来了金陵五年,学的比另一只还精,帮着春花跑前跑后,递消息、争地盘、敲闷棍,着实扶着春花把软香楼的牌子立了起来。

  就说这每天后厨进食材一事,春花刚接手时着实分不出个子丑寅卯,经常是花了大价钱买一些臭鱼蔫菜,后来申不良和徐三每天都帮她来把关,这两个小猴子又熟悉市场行情,眼睛又毒辣得很,自那之后软香楼的厨子和食客再没多说过一句。现在春花浸淫经常之道多年,这些事情自己也早已烂熟于胸,但是还是习惯把这些事情交给他们,一方面是给他们一个谋生之道,另一方面也是给自己找个伴,她这样注定孤独的人,也只能以此聊慰己身。

  不一时,申不良和徐三走到春花面前,给春花把今天的情况汇报了一下,春花把几个送货的人喊来,数落了几句,就把他们打发了。看到申不良和徐三还站在那,春花放下扇子:“说吧,又有什么事?”

  申不良嘿嘿一笑:“春花姐,街上传的说杨巡抚要带我去松江府是真的还是假的。”春花白了他一眼:“这还能有假,杨巡抚金口玉言当众说的,你小子也算是混出头了,终于不用在我这老婆子手底下打杂了。”申不良赶紧坐到春花身边:“春花姐,你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想和那个老头子去什么松江府,我就想给春花姐跑腿打杂。”春花一把打掉申不良不安分的手:“申大爷你可别,我可受不起,红玉帮你求来的福分,我不敢给你搅了。”

  申不良听到这,眉间突然闪过一丝阴郁,也没接话,春花看他这个样子,以为是触到他伤心事了,赶忙又补了一句:“你和红玉去了松江好好跟着杨巡抚,你们两个人也有个照应,我也放心,我在金陵好好守着,给你们留个窝。”申不良一看春花也有些消沉,就又嬉皮笑脸起来,站起身来两手叉腰:“那软香楼就是我申大爷的基地了,春花姐你就是我的大管家。”春花一脚踹在申不良屁股上,拿扇子捂住笑脸。

  申不良顺势就出了院门,徐三赶忙跟上,申不良打发走了徐三,自己往红玉的楼走去,徐三走之前还忿忿不平,说等自己十六了一定要跟着申不良摸进一次红玉的房。

  申不良走在路上,深深对今天的事情感到惊讶,又对这种似乎注定的命运感到一丝悲凉,人生走到这个节点,仿佛一切又像以前一样,走上了一条命运大手安排的轨道。母亲希望他去松江府找那个倪大人,杨巡抚这个老东西也突然说要带他去松江府,松江府这个地方突然就变成了他人生的下一站,他目前拥有着去反抗命运和人生的想法,但是他却没有反抗的勇气和力量,他不知道自己终将何去何从,命运的洪流奔涌向前,他是其中的泥沙,尽管是颗挣扎的,想要死死拽住堤岸的泥沙,却终将不知下落如何。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申不良走到了红玉的房门口,申不良甩甩头,准备咳嗽一声摸进房去,但是这声咳嗽,只咳了一半就呛在了喉咙里。里面有个声音,仿佛一直在等他,而这个说“进来吧”的声音,申不良很熟悉,正是杨巡抚这个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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