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金山

  五本并不算过分,坎水老道盘坐水珠之上,心头一阵庆幸。

  “福生无量,若非前四年将这怪胎少年的秉性脾气早已摸透,这第五年非得白跑一趟,求文帖势必要打一场,口中餐必定是那烤的焦黄的面饼,还有到了午时一定要停下来吃口饭。”

  坎水老道甩动拂尘,以高深莫测的冷笑来掩盖内心的激动,拿捏了两次天时,终于选到了最恰当的时机。

  “前几日那东海之上被一人破了‘云中帖’,虽只是片刻,但也足够,不然哪里来的这无尽碧水。”

  老道心中默念福生无量,前几日东海之上若有一团火焰飞逝,那层云之上的圣贤文帖皆被吸引了过去,这才让他取出一瓢东海之水,虽水量不大,但东海之水非比寻常,这一瓢足以淹没整个天一阁。

  老道心中有底,若非这孙姓少年守阁忠贞,只他一人便能将这天一阁九层文帖全都搬走,而且据传言这守阁人在午时用过饭之后,便是与清晨有了天差地别,初唐前来求文帖之人无数,能自午时之后从天一阁内带出文帖之人,似只有年少时的明皇一人。

  “三本文帖,速速取来,老道耗不起。”

  坎水老道凝望面前不断啃食面饼的少年,语气已是有了几分急促。

  “你要去西北?”

  少年含混不清道,口中飞溅一团面饼屑。

  坎水道人微微点头。

  这似是一件亟不可待的事情,少年略微沉默,而后转身踏入那天一阁内。

  只是半晌,已过了五层阁楼,在第六层那与云海相接的地方,探出一道身影来。

  “三卷文帖,共分五次交付,接好。”

  空旷之声传来,坎水道眉头微蹙,云端若有饼屑落下,直至一道无形气涌入云端,自那青天之上,有层云浮动,一直飘至这道人面前。

  “阁中文帖虽有真正纸卷,却不能随意带走,从天一阁立阁至今,或只有那么一两人能够带走圣贤真迹。”

  即使少年不说,这坎水道也知晓那极少的例外来自何处,他扫过面前层云,一枚枚字符若映入心中,只是片刻,这道人微微稽首,将面前云朵重新推上青天。

  似信手而为,但即使在初唐三大家之中,这推云手段也极为罕见。

  “贫道谢过,只是彻底体悟还得个年的时间,届时再来多求几本。”

  坎水道朝着天一阁某一层施礼,一道身影却自第一层走出,嘴唇泛油,少年朝着这坎水道一咧嘴唇,道:“下次也得挑个好时辰。”

  似早已被看穿,坎水道却浑然预料之中,他轻甩拂尘,世外高人般道:“这文帖自然不会白借,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毕竟是个初唐老道,除却明皇之外,对道祖都不算有多么个虔诚。”

  老道抬起拂尘,一指东方,神色微妙。

  少年微微愣神,刚欲开口,从那池水之中竟飞出千百水珠,将这老道团团包住。

  水珠破碎,无数水花飞溅,那坎水道也消失到无影无踪,少年收起从怀中摸出的一柄修长器物,喃喃道:“都快七八月之交的跃龙门了,换做往年就算输了,也得死皮赖脸的蹭个观景楼,这次倒是走的轻快。”

  老道自西北方位离去,少年眼中若有钦佩之色。

  天寒地冻自五六月交替之日起开始,约莫日光景,初唐多处疆域又是春暖花开。

  高山层叠,云雾起伏,隐有山野异兽咆哮,吼声震散云霞。

  从团围的高山之中,若有一道身影缓缓走出,步伐平稳,眼神更是不在方圆景色之内,他目光幽远,若眺望远方。

  “自东山而出,距那天一阁只是百里的路程了,若是常人行走,自然艰难,不过以狐妖步伐,估计日也就到了。”

  这身影身后浮现一连串的小脚印,绝非人足,若山野异兽的利爪,在尚未化开的积雪之上留下淡淡痕迹。

  若有身影在那为首之人的身后浮现,却很快被一巴掌扇了回去,若有少女的怨念低语在身后传来,背负木篓的男子苦笑道:“真是为了你好。”

  天一阁内的守阁人从来不是主动降妖除魔的角色,在初唐诸多藏匿圣贤文帖的阁楼中,那位年轻人算是自己见过最怠惰,却也最不可捉摸的,只是那阁中的圣贤文帖却冰冷无情,纵然是真正的儒去了,也得三跪九叩的上了阁楼,才有机会隔着厚重的油皮,一睹圣贤文篇的风采。

  “一会记住了,千万别出来,要是被那守阁人见到了,第一时间甩出我给你的那点东西。”

  若儒的男子一般喝声一般告诫,白狐三尾甩个不停,手里却捏着那微微发黄的面饼皮子,实在想不明白三百年道行对付不了的家伙,如何会败在这些个面粉沾水的货色上。

  东山出云雾,南海生蛟龙,西北多是险峻极地,少有人至。

  天一阁前,一少年盘坐在荷叶之上,那荷叶若个妖精般挥舞长须,将水珠一点点溅到少年身上,权当这是个玩伴。

  只是后者无心再此,那目光若穿透千山万水,冲着坎水老道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西北多妖物,且初唐武皇之时都不曾灭尽,一些妖物存活至今,也不知当世明皇究竟下了何等旨意,硬是将九宫之一的坎水真人逼去了西北。”

  少年欲言又止,初唐之人大多知晓西北方位的诡谲与可怕,凡是去那风沙漫天之地的大都两个理由。

  若是三大家之一的人物去了,多是为了降妖。

  若是凡俗之人去了,大都被逼入绝境。

  坎水真人自然是第一种,只是在前往之前还得求个五本文帖,所对付的妖魔绝对非同小可。

  年轻的守阁人端坐不动,四周锦鲤游荡。

  “还得再等一会。”

  似被千百锦鲤的攒动之声惊醒,少年托腮凝望东方。

  “虽不知是人是妖,亦或其他的东西,但既然会来这天一阁,自是知道我的规矩。”

  池中锦鲤拍打长尾,若听懂这少年的话语般欢腾不止。

  五六月一次风雪,七八月也有一次,这是初唐自立国之后极为怪诞的天象。

  只是在六月与七月末之间的这段时间,为天一阁极为热闹的时候。

  等到四周锦鲤沉寂,少年从荷叶之上缓缓起身,那清秀眉宇之间浮现一丝玩味。

  东方无人至,但除却这一方位之外,天一阁四面八方若有风雷之声响起。

  少年缓缓起身,若无事人般凝望那一池清水。

  似每一次在七八月风雪将近之时,天一阁都将极为热闹,不管是那初唐三大家,亦或是山野修行有成的妖魔,都愿来盯着那池中锦鲤,可数日不动。

  “这一次是谁,山野大妖自然能远望千万里之遥,不需亲自来这阁楼找不自在,若是寻常小妖,暗中低头待着我也不会去寻你。”

  少年喃喃之时,一道无形气劲划过,自他脸颊之上飞出,一滴血珠飞溅,这气劲竟将之脸颊划破,但滑落这一滴血珠之后,少年脸颊却飞快愈合,不留痕迹。

  那玩味之色渐渐阴沉,风拂荷叶,婆娑作响。

  少年缓缓起身,自西方望去,一白衣身影立于天一阁。

  自北望去,一破烂身影缓缓而来,手持木棍,掌托破碗。

  自南望去,有车碾震动之声,沧桑破旧,若走遍了无尽山河。

  只是不知方才那一气劲为何方之人出手,少年微微冷笑,却与这三方角落到来的身影呈现恰到好处的方位。

  “难道那坎水道在诓我,东方并非是有人要来,是劝我快点从东方逃走?”

  少年感知到三面传来的气息,皆非凡俗,只是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止住了脚步,目光远望那一池锦鲤。

  偶有几道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却并非敌意。

  已至午时,少年走入天一阁内,取出几块面饼,撒入这一池碧水之中,旋即目光微变,即是只是一瞬,也已是察觉身边的几道目光有了微妙变化。

  “天一阁内多有圣贤文帖,我愿意以万金求之一二卷本。”

  北方身影破烂无比,身穿补丁衣物,散发恶臭气息,只是朝着天一阁微微走近几步,已让那少年眉头微蹙。

  乞丐似从少年眼中看见鄙夷,一挥那破烂衣衫,顿时金光灿灿,无数财宝堆积如山,红为玛瑙,绿为翡翠,黄为琥珀,皆晶莹剔透,纯粹自然。

  若在初唐集市之上,任是任何一块都得价值万金。

  区区一乞丐,哪里有的了这些宝物。

  少年冷笑道:“非抢即盗而来,况且天一阁自然不受这种凡俗金银玉石。”

  “你不要乱说话。”

  乞丐微微动怒,却想起那初唐儒所说的众生不知而不愠,一时间笑容随和,又是将手中那破碗朝着地上猛然一扣,无数金沙流淌而下,眨眼间化为一片小小的高山。

  少年眼皮突突几跳,这若是三大家惯用的障眼法也就罢了,可这金沙却无比真实,在午时光辉照耀下熠熠生辉,绝非虚幻所化。

  “你从哪里来的金银玉石,即使把你卖了,估计也只得值上个文钱。”

  乞丐微微施礼,道:“这些年乞讨而得。”

  乞丐微微一顿,见少年眼中皆是不信,便继续道:“始元中洲各地皆有大富大贵之家,或繁衍于高山福地,或立家于云海之上,若是问他们求一卷圣贤文帖自然难上加难,但求金银玉石,却乐善好施,随意拿取。”

  “当真?”

  少年生疑,怔怔凝望这天一阁外金山玉石。

  “初唐赵氏,钱氏、孙氏、李氏我都去过,西北妖山福东海与寿南山两处也去了,还有始元中洲方外之地的两位狐仙,本是该在山洞里的,被我寻去之时却盘坐云端上,两狐对弈,非要装作个人的模样,若非十八尾扫去了清浊云层,我也得被骗过去。”

  乞丐手中那破碗依旧有金沙流淌而出,显然是不曾穷尽,少年吞了口唾沫,见乞丐一身破烂,却不敢小觑,只是金沙若山,却不换上一件干净衣服,也实在奇怪。

  这微妙之色被乞丐看在眼中,那破碗忽然翻起,金山骤然消失,玉石玛瑙等也化为无形,这乞丐以极低的声音道:“若是穿的干干净净,那什么也讨要不到。”

  少年彻底拜服,只是以金山玉石等求文帖,从未有过成功先例,这乞丐并不纠缠,他将破碗从那池中清水中舀了一瓢,只是一口便已饮尽。

  旋即坐在天一阁外的土地上,真若个初唐乞丐般轻轻敲打破碗,眼中所窥视之物却并非金财,他凝望阴沉天色,少年若有所思,这等目光他见过无数遍,自然是等风雪。

  余下两道身影倒是沉寂无比,除却之前那一道无形气劲之外,再无麻烦上身,少年庆幸无比,他重新坐回那荷叶之上,眼神却猛然一亮。

  自东方有一道身影慢慢走来,若儒模样,背负木篓,隔着遥远的距离,少年鼻头抽动,那一池锦鲤与他一般,皆从池中探出个鱼头,欢腾不止。

  “午时已过,按照天一阁守阁人的规矩,是不是不该进食了。”

  天一阁飞檐之上,一道白衣身影淡淡开口,自到来至今,他一直沉默,纵然那乞丐从破碗之中倒出一堆金山玉石,也毫无动静。

  唯独此时见那少年兴奋,他周身竟隐有怨气,一道无形气劲穿过少年耳畔,朝着那东方而来的身影轰打而去。

  “在木篓里。”

  这无形气劲朝着东面而来之人的木篓打去,少年眼中绝望,已是来不及阻止。

  东方多高山,云雾覆千里,一直等到那身影从云中传出,来至那天一阁外时,众人才看清楚这身影的面庞。

  无关紧要,少年甚至直接忽略长相与容颜,他从荷叶之上飞跃而出,径直来至这若儒男子的身后。

  木篓破碎,部部文帖已成碎片,毫无意外。

  “你路过?”

  少年狐疑无比,如此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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