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银枪胆寒

  于黄骠马上暗暗打量江面的龙骁淡然一笑道:“怎么,龙小子,你这是要亲帅镇州大军与叔父切磋兵战来了?侄子也要来杀自己的亲叔叔,咱龙家还真是代代出英豪啊。”虽话语和气,可语气却多有几分冷意,已是兵戈相向,仍旧顾着几分颜面气度。然而,几十年纵横南疆的龙将军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常被人称为架鹰斗犬的公子哥竟也能披挂上阵。前些日他还不信,如今当真见了才知道这并非虚言,只是这北营众多如狼似虎的兵将为何能乖乖听令,便不得而知了。

  龙旭焱哈哈一笑道:“叔父率二万铁甲军的兄弟长驱直入我梁州几百里,不曰名号,只举旌旗,敢问叔父,小侄代父平叛,征缴叛逆,所兴义师,咱们叔侄到底谁才是大逆不道?”龙旭焱气势十足,针锋相对。

  龙旭焱对外说自己是八尺男儿,可实际却只有个七尺多的个头,在带兵的将帅之中不是很高,甚至连稀松平常都算不上。旁边披黑袍的萧国兴在侧,竟显得这位二公子矮了半头。若论身姿挺拔,自然算不上出色,可那人君般的气质却非常人可比,只那凭依船头玉树临风的一站,便显出几分出众气宇,卓尔不群,更觉是人中之龙,俊逸潇洒。

  龙骁看着那对岸江舟上的非凡身影,竟觉得那纨绔子颇有了几分非凡气质,心中暗自盘算,斜过枪尖点地,悄悄划出一道半弧,手下顿时会意,几百弓弩手纷纷就位,只等那虎头枪尖一动便将那隔江的那位白衣公子哥射成刺猬,管他是哪路的罗汉神仙,都要他命丧黄泉。

  大将龙骁身后的红霞豹上,坐着穿粉紫袍的龙灵儿,见几百弓弩手就位,眉头微皱了皱,却依旧不动声色看向那隔岸江舟。再瞧一瞧那一旁站着的持眉尖刀的黑鬼大将,瞥见他眉心有煞气突兀,想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护住一位王侯子弟,想来不是问题。便悄悄放下心来。

  龙骁却依旧淡然若春风般笑道:“龙小子,沙场征战,刀枪不长眼,你尚且年幼不知深浅,还是让你父亲前来吧,这兵家历来凶险,你就不怕伤了你的韶华性命,空留遗憾?”

  龙旭焱向黄膘马下一瞥,看到那枪尖划地,知晓暗中藏匿机锋,却只是淡淡一笑,紧了紧手上的白玉戒指道:“鲲鹏若畏风雨,何以翱翔九州,叔父就不怕小看了龙玄英,届时吃了败仗,再来让兵家耻笑?何况叔父叛主已是失信失义在先,又有何面目来见人主,空惹谩骂?”

  龙骁的笑逐渐凝固,现出一丝怒意,扫视了一眼那江水上排开的众多江舟,忽而神经质的哈哈大笑,收了那划地长枪提在手上,怅然道:“好,既如此,那便来吧。”

  龙旭焱冷冽一笑,四指于琴弦波动,传出一道悠长音律,渐渐凝涩。便见那江舟已是排成阵型,遮着的竹围子顺势倒入江中,现出轻舟之上蓄势待发的几千余弓弩手,手中的硬弓早已拉满,长弓现出圆月形状,箭尖亮眼。

  一旁捧刀的萧国兴捋开长袍,刀刃前指,大吼一声:“杀。”

  三千披甲持盾拉圆弓的辰字营射出箭矢,江面之上,似刮起一阵凄厉长风,旗杆的桅杆被羽箭带起的风势吹得摇晃不定,只见箭簇铺天倾斜而下,顺着江风,似一阵云层压来,化为万点陨石砸落长空,湮灭万物。

  案上布阵的二万铁甲只见箭簇射来,竟暮然恍惚了那江中的几百江舟。提虎头金枪的龙骁眉头凝重,提枪扫落那射来箭矢,纵马向阵后掠去。

  铁甲阵中,一阵黄沙散漫,一丛丛黑甲慌忙布阵,重重叠叠的盾牌叠压而起竖起盾墙,挡下箭雨倾泻。膂力强劲的将官挥矛若风舞一般扫开箭矢,也陆续有人中箭落马,不少人被乱箭钉死在了地上,吐出汩汩献血。

  箭矢仍在不断倾斜,刁钻的从那盾牌缝隙中窜出,冲死一片铁甲骁勇。前阵一列长龙排阵,不断有人倒下,却依旧有人持盾顶上,筑起钢铁长墙。阵势却如长江流水般源源不断,不散不乱。

  铁甲军的盾牌之上尽是飞来羽矢,阵后倒下一片片凌州袍泽,凄惶一片。箭雨若割麦镰刀般于空中舞过,惨无人道地收割着一个个将士的生命。

  龙旭焱淡然一笑,于木船前盘膝而坐,将那紧扣在凝玉手指上的白玉扳指摘下,搁置在桌案一角,纵情弹琴,一曲《长陵散》和着羽箭的哨鸣声响彻在江舟之上。北营辰字营,俱是一等一的精锐骁骑,乃是大将军创立北营时千挑万选出的骁勇。不求那百步穿杨的准星,只求膂力强劲,个个都能开那数石的大弓。那射出的羽箭,再和上那江上春风,便是那冲击力都能击垮盾阵。

  琴音渐渐拔高,似一支支刀枪波光乍起,挑破长夜。长箭依旧破天而下,便听得对岸的铁甲阵后,有一片喊杀声传来,震耳欲聋。龙旭焱嘴角泛起一抹邪笑,手指于琴弦上跳跃飞舞,没有一丝停歇之意。

  铁甲阵后的龙骁脸色难看,看到阵后一丛丛黑甲倒去,不由得有些生怒,叱道:“好个龙小子,果是小看了你这纨绔。”

  正犹豫要不要派出神射手向那正中江舟放冷箭的龙灵儿拨开飞来箭簇,策马来到龙骁面前道:“父亲,如今箭林生猛,不若先暂避锋芒,择日再战。”

  龙骁摆摆手道:“不可,箭雨如此生猛,若此时一撤,铁甲军定然溃不成军,入行伍的军士哪个不是协同配合而战,聚是一群狼,散后便是任人宰割的绵羊,此时撤兵乃兵家大忌,不可冒退!”

  此时,便听得阵后杀声四起,石俊骧挥舞长刀挡去箭矢,嘶吼道:“将军,我军后阵遇敌兵袭阵,损伤惨重。”

  惶急的石俊骧衣衫破裂,着了些尘灰的手上滴下两滴血珠,想是刚受了大战,那握刀的臂膀上着了一刀,龙骁顿觉冷汗涔涔,衣衫都湿了半边,惊喝道:“是哪家的骁将,竟如此厉害?”

  不待石俊骧开口,心急火燎的龙骁对阵前将官命道:“众将士压阵,待我压住后阵,再来拿他。”

  阵前一片铁甲气势汹汹应一句:“是。”

  说着,龙将军才提起黄骠马,手攥虎头金枪向阵后杀去。见到那般装束,便是平日心如波澜浩海般宽阔的龙骁都要没好气怒斥一句狠话,甚至恨得爆出粗口道:“贼小子,我道又是谁,前日不杀你算你走运,如今不识好歹又来,当你爷我手中金銮枪是吃素的不成?”

  便见那南面,烟尘四起,有黑甲黑鬼面的骁骑冲杀而来,当头一人着白袍,白长缨盔,骑闪电银龙驹。正是那小将云九宸率军杀来,马蹄一抬,踩死数员铁甲,看向阵后的龙骁冷蔑一笑。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云九宸还不忘出言挑逗道:“龙骁将军,前日一约将军果然守时,看在您老如此守约的份儿上,实不忍与您争斗,不若便由小将我在少将军面前美言一番,兴许少将军宽宏大量放您一马,您要知道他军前的一曲《长陵散》可不是好听哟!”

  果然是一代风云老将,压得住火沉得住气,当即气笑道:“呵,那可当真要谢谢你了,只可惜呀,你入了我这铁甲阵,怕也没命再回你们少将军那里了。”

  说罢,左手一拽缰绳,带起一阵嘶唳之气,挺枪策马杀来,久经沙场的龙骁将军虽面皮长得白净,在龙家军内号称‘龙俊面’,再加上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清雅儒秀,莫看这位披甲胄的大将似一个白面书生,可手下的武功却十分了得,能位列梁地七虎大将之首,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却见对面的白袍银枪身旁,有数员骁骑闪过白马向龙骁横突而来,手中弯刀带起一抹寒芒,锋锐犀利。

  虎头枪凌空一指,若长龙贯破长空,一枪钉死一员骁骑,将其自马上挑起,隔空一甩,顺势砸落一名骑兵。再将那枪尖在马头前一划,将那冲来的几员兵将尽数砍翻,几下横点,便捅死杀灭十几员骁勇战骑,若雄鹰掠岗般轻松迅猛。

  龙俊面在龙家军内战绩不多,只因他少时从师西南兵家名家叶空子学习兵法异术,有那统帅千军谈笑樯橹的本事,大战时常总控全局,很少做那冲阵斩将的事,可这些年来积攒下的功业,在龙家军内亦能称雄一绝,只败死在手下的无名将官便多如牛毛,骁勇悍卒便更是数不胜数。那将灵之气早便破万,若论功力高深,连大将军都要有所忌惮。

  云九宸面庞凝重,双目间乍起丝丝寒光,当即甩开战袍,催动闪电银龙驹,点银枪顺势杀出,快若惊雷。

  却见龙骁抬枪没有任何花哨的轻一撩拨,便那那雷霆一枪拨开,可那劲道却是非凡,将这不可一世的白袍将都吓住几分。

  龙骁久在行伍大小战争没有百战也有了几十战,早年因有大将军率军掠战,他于帅帐压阵总揽大局,浑身功夫施展不开,可而今分兵各自为战,便有些享受那阵前厮杀的快感了。一旦出手便少了如那些初经战阵小将的花架子,招招都朴实无华,却致命狠辣。

  感受到这般犀利枪法,枪芒中却似含有英灵之气,云九宸手攥银枪退出十数步,心中有些胆寒,凝眉故作镇定道:“龙将军,好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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