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城头暗语

  南楚王田翏登南州北城楼野望,身旁甲士环绕,有谋士一旁侍候,城下是一条贯穿东西的奔涌大江。神州南最长大河渭水河,为拱卫梁州之枢纽要道。再向南便是一大支流泾水了。泾水浩汤千里,贯通南楚,为南州城依托。

  百十年前南楚王熊氏当政,组建强横水军,金尾鱼梭之上,十万兵甲于泾水拱卫南州城,号为天下第一水师。泾水之北的江渚城一战,项戎所部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本是水师统帅的田氏便阵前倒戈,天下最强水师未放一箭未损一卒便束手待毙,成了待宰羔羊,进而威逼南楚朝廷,献城割地。自轩辕大军占领楚地之后,便解散了水师兵甲,从此泾水再无屏障。

  田翏登城眺望,便可见江面之上楼船广布,战旗飘扬。五万兵甲齐备,刀锋雪亮。南楚王手按城头,感受峥嵘气息。这些年的南楚从来没有过水师,唯有大营内的披甲步兵。百十年来,为了使南地长久臣服,神州皇庭早发下明旨,南楚不得建造一艘超过三层的拍杆楼船,否则便按照逾制处理,北方强大势力的威压,使得南楚一直咬牙切切,却无计可施。

  而今南楚王发兵征西,十万大军分两路水陆并进,直捣黄龙。而今的南楚似乎回复了往日雄风,那千里泽国尽带甲的场面。

  “策反江汉打通要道,十万大军征西,连通蜀地牵制龙家军师张云生,另有南蛮助阵,横掠南疆。北有汉中兵甲,遥相呼应。果真好大的一盘棋呀!”

  南楚王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声音,略带些笑意。南楚王转身,看到一道披白袍斗篷的身影缓缓走来,步履轻盈,想是轻功高超,不带任何声响。那人整张脸都埋在斗篷下,只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嘴,也罩在阴影里,神秘莫测。

  旁边守卫的甲士慌忙拔剑相向,肃穆而立守卫一旁,如临大敌的目光凝视着那白袍人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懈怠。身着青衫的谋士范成拔出所配宝剑,站于兵甲前,剑锋轻指道:“阁下何人?南州城头楚王驾前,也敢如此无礼?”

  神秘人没有说话,不过慢移的脚步终究停了下来,与面前兵勇默默对视。

  靠计谋得王位永镇南楚的田翏看到神秘人来,不惊不躁,嘴角反倒露出一抹诡谲笑容,伸手按住范成三尺剑锋,目光看向神秘人笑道:“南宫先生久居深山,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得见,果然稀客呀。不知南宫先生此来有何指教?”说罢,挥挥手撤下了身旁伺候的甲士谋臣,只留了范成。

  白袍人伸出两只白嫩若少女般的双手,撤下罩头斗篷,露出一张诸如佛菩萨般慈眉善目的脸,脑袋早秃若光瓢了,倒是靠近耳畔边尚有些斑驳银丝,双耳垂肩,却是个福相。唯有眉毛上的微微雪白,尚显着些老迈。只不过这般尊荣,倒是与刚才那仿似青年才俊般的清冷声音略有些不符。

  南宫氏族自七国乱战时便是楚地一大世族,几百年来楚地兴旺没落多少家豪门大家,可唯有南宫氏兴旺几百年未逢衰落,如今早已是楚地世家之首,出过不少权倾朝野的人物。而面前身着白袍的南宫文举便是南宫世家早些年入朝为官的一位权臣不倒翁。早些年任吏部尚书兼管兵部军机要务,精通儒、法、兵、释四家学问,擅琴棋书画,只肚子里的文墨便可称为皇朝墨库,再加上那一笔觉亭瘦楷,令先皇赞不绝口。使得皇朝内辅政的四大天官都引为知己,诗书治世也可称一绝,红极一时。

  南宫世家内论资排辈,那掌控一家资源的南宫家主,都要尊称他一声长辈,只前些年传出这老头子深山练道,精习了上乘武功,这般年岁还能成就不凡武学根骨,着实的令人挑大拇哥。不过也有传言说南宫文举早年间便研习过道术武学,不过传言纷纷,也只能令人臆想猜测了。

  被尊为南宫世家一柱擎天的老尚书南宫文举白皙光滑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容,轻声细语道:“鄙人早已是青山苦修之人,何谈指教。只是有一事相问。”

  南楚王轻笑一声说道:“先生过谦了,先生纵横庙堂数十载,游刃有余,便是当年位列三公之陈藩陈阁老怕都望尘莫及,对于天下大势更是清晰万分,有什么能瞒过先生法眼,但请下问。”

  这话说得虽然好听,可确乎有些拍马屁的味道了,连一旁的范成都在一旁憋着笑意,忍俊不禁。轩辕皇朝百十年来,陈藩的确可称得上是‘宦海神人’般的存在了,攀升速度第一,连获的殊荣都可与那辅国四天官并列其右。不过令人叹息的是,这位宦海第一人却只服侍了一朝天子便隐归臼里,却没有像面前这位南宫老人一般赚得一个三朝老臣的恩荣殊遇。

  神州皇朝之内,能令得南楚王不顾脸面逢迎褒奖的,普天之下也不过寥寥数位。高居京城内的皇庭辅国四天官算得上,再加上那金銮殿下的无知糊涂皇帝,剩下的或许便是面前的秃头老翁了。至于分土裂疆的藩王,在其封地或许还能耀武扬威,出了封土能算个什么?自然是不在其列。

  南宫文举哑然一笑,不置可否道:“老夫虽也曾位列高位,可这攀升速度,却是慢了些,想当年那陈藩与我也是同年,同朝为臣十余载,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四品侍郎,那陈老头可就是一部尚书,位列三台了。等老夫加官尚书时,他便已是文华殿大学士,分管吏部,名动京野。若说官场之最,非陈藩莫属啊。”

  退下来的老臣南宫文举,这番话的言语中倒是谦逊许多,毕竟也是三朝的老臣,自然有些个容人的胸襟和雅量。虽不是攀升速度第一的官油子,可厚禄爵位却是得手时间最长的,偏偏这位又是一个懂得养生秘诀的老怪物,熬死过两朝皇帝,还是皇朝最为长寿的帝王。只怕那大印权柄握在手中都发了烫。宦海之人谁不是淌过些大风大浪,有不少在朝堂的鸿沟里翻了船,可历尽风雨而不倒,还能步步高升的稳立庙堂的,古往今来,也唯有这位南宫老人了,能被称为第一人,自然是实至名归。

  南宫文举顿了顿,随后问道:“不过而今天下纷扰了百十秋,终究还是兵戈峥嵘,而今阁下起南楚之兵,强征大梁,莫非是想以一战功成,洗刷南楚几十年来战败之耻?”

  南楚王田翏静立城头,雄心壮志道:“国土之辱,自当讨回。”

  多年来参赞军机谋略,以致秃了顶的南宫文举默默走到城头前,染了霜花的眉毛微抬,清冷眸子扫视一眼城下密布的高大楼船,随即侧过身子眼望沧海道:“敢问阁下,有几成胜算?”

  南楚王背过身,望向城下万千铁甲旌旗,深吸一口气道:“二十年前江汉大战,我终究小看了龙家铁骑的骁勇,才致兵败。如今我楚地同仇敌忾,势要洗刷前耻,此必胜之一也。而今我楚地兵丰粮足,而梁地则是年年欠收,我军占尽天时,此必胜之二也。而今我策反龙骁,又有三苗与南蛮相助,四路大军齐攻,占尽人和,此必胜之三也。大梁龙家军虽然骁勇,不过如今已是分崩离析,手中可调的兵马,只有北营的三万,和西南双虎。加起来也不过四万人马,我众敌寡。若是估算不错的话,此战该是有九成胜算。”

  江上刮来一阵寒风,吹起袍袖猎猎作响,南宫文举的斗篷也随风摇晃,若风帆般闯动。始终面带笑容的南宫文举将斗篷罩上脑袋,紧了紧袍袖。嘴角勾起轻笑道:“缺了定数的事,终究是不好辨啊,不过兵戈一兴,其中变数陡生,别的人不好说,不过那龙骁,我虽没见过,却独独不信他会反出大梁。当代徐寿,你以为只是一个名头那么简单么?”

  田翏则是冷笑一声,信誓旦旦道:“先生未免过虑了,凌州城内杀镇州使节策反龙骁,便是给他扣上了不忠之罪,他反也罢不反也罢,都无法摘掉这顶帽子,只要龙家军挂帅的还是龙雎,只要龙雎还是一个多疑寡断之人,龙骁便不得不反。”

  南宫文举抬起斗篷下的头,露出暗影下清晰的嘴角,逆着江风吐出一道气息,带着老气横秋语气淡漠道:“元恒啊!二十年来,龙玉臣没变,依旧是那么的多疑而寡断。不过可惜啊,只可惜这二十年来,你也未变,依旧是那么的自信而武断。”

  自信万分的南楚王神情略动,心性有了些许的波折,没有说话,只是在原地沉默。空气中唯有风声刮过耳畔的轻响,和周围旗帜招幡的猎猎声响。

  身带白斗篷的南宫文举轻叹一声,慢慢回过身,口中喃喃低语道:“二十年一声南楚号角,磨尽多少沧桑啊。”说罢,便迈着轻盈的步子悠悠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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