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革命者
烟尘越来越淡，已经可以看见前面的人影了。夏城的听觉也在渐渐地恢复，一阵“嗡嗡嗡”之后，他的耳朵能听见了四周的嘈杂声了。
“出去以后别再搞对抗了，”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大约是出于同情，她苦口婆心的劝导从她面前走过的囚犯：“你们是斗不过他们的。”
“我知道。”夏城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下。
借着火光，夏城这才看清楚四周，他的狱友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呆呆地往前走，有的两两搀扶着。他注意到一个满脸、浑身都是血污的人呆呆地望着前方，木偶一样地一步步踉踉跄跄地走着，他认出这是校长，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和气力去打招呼了。
出了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监狱大门，夏城远远看见那道工厂的铁栅栏门外站了许多人，有几个人正冲他挥手。
隔门观火的小镇居民站在路的两旁，目送他们经过，就像阅兵一样。
他仰起头，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现在他才体会到自由的可贵。他情不自禁地伸展双臂，做出展翅飞翔的姿势。
一个中年男人上前问道：“你是学生吧？里面闹事的那帮人情况怎样？”
“我没跟他们关一块，他们在十一仓。”夏城略带歉意地答道。
“你们在里边有没有挨打？”
“我儿子还关里边呢！”
“上午只放了一个！”
人们都拥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恭喜你重获自由！”一个熟悉的男声从前面传来。
夏城定睛一看，原来是“风衣男”。
“您是来抓我的吗？”
“现在国民警卫都没了怎么抓啊？”
“没了？！”
“对啊，昨晚他们都集中在大门口清理路障，结果一下炸了，全埋坑里了。”
“”
“走，我送你去一个地方，”他用拍了一下夏城的臂膀，“我给你预定了一年的旅馆。”
“这……您这也太破费了！”夏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风衣男”满不在乎地说：“这点钱我还付得起的。”
夏城看不透“风衣男”这个人。
“风衣男”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对夏城说：“这次我不是代表狱方，我只是代表我个人，对您表示歉意。”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比较喜欢自立。”夏城的内心充满了警惕。
“风衣男”递给空一个信封，说：“一共十万，你点一下。”
“我不能收。”
“这是监狱方面给的安置费。”
“不用数了。”
“还是数一下比较好。”“风衣男”坚持道。
夏城笑道：“我不相信他们，但相信您。”
“风衣男”大概明白了夏城的心思，他微笑着对夏城说：“您别以为一出这个监狱，自己去找房，别人就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被街上的监控，天上的卫星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还是先找一家酒店住下，明天再去租房，找工作。”夏城心里面有自己的打算。
“那我送你去一家酒店。”
“价格别太贵就行。”夏城笑道。
“是一家甲级酒店。”
“多少钱一晚？”
“一千多。”
“太贵了！”
“我已经付费了。”
“那好吧，谢谢了。”夏城看着“风衣男”真诚的眼神，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做得太过分了。
“风衣男”把车开到酒店门口，这是一家装修很豪华的大酒店，在闹市中心，周围的人流熙熙攘攘，夏城注意到酒店旁边有一个地铁站。
夏城心想：这里好，便于脱身。
“风衣男”下车从后备箱提出一个装满服装和罐装食物的塑料袋交给夏城，然后跟他握了个手便告辞了。
夏城一进房间就把食物进垃圾桶，他把皮带从盒子里抽出来，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最后还是扔了，他坚信他们肯定在这些东西里面做了手脚。
他取出信封里的钱，数了数，却数出了十五万，这是怎么回事！他重新认真数了一遍，还是十五万！
他在酒店发的资料里，他找到一份蓝城地图册，他费力好大功夫才看懂附近这条地铁的走向。
地铁要换乘三趟车，最后到一个叫科学城的地方，下车后，换乘长途车到蛟龙城，然后再打的到騩山镇。
之后，夏城一直躺在床上看着电视，紧张得毫无睡意。天黑后他用酒店的座机点了一个外卖。他等到凌晨一点才下楼，在酒店大堂旁边的一家服装店买了一套黑色的衣裤和一顶白色的棒球帽。
夏城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戴上棒球帽。他从窗户往下看，看见地铁附近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心说正是时候，他决定逃走。
横穿大堂，出酒店大门，上地铁的过程，夏城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换了三条线路之后，他得知科学城是终点站，且路途遥远。蓝星地铁的座位跟普通列车上的座位排列是一样的，便于乘客休息，稍一放松，夏城便沉沉地睡去了。
到达科学城时，天色已晚，他就近找了一家旅店住下。
夏城衣服没脱就躺倒在床上，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吞咽唾液时喉咙火烧火燎，鼻子也堵了，清鼻涕如没拧紧的水龙头般流个不停，偏头痛又犯了，而且特别强烈。他满脑子都是鲭鱼小姐的形象，她那双冷漠的眼神，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夏城觉得这里的感冒病毒似乎是有智慧的，来势比鑫国的感冒更生猛。一想到自己一辈子就会在这个陌生的小镇度过余生，而且永远也见不到小丽，他更加心慌了，他张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也无济于事，有那么一会，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房间在此刻就像是一座坟墓，他在床上一躺下就心慌，胸闷气短，他一度感到极度绝望，他打开了阳台的门，甚至想跳下去，一了百了。他决定到屋外去透透气，他打开房门，马上感觉好受了一些。
夏城来到大街上了，病情总算大大缓解了，蓝星的感冒也太特别了，就像是中邪了一样！他暗暗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
街上到处都是出来遛弯的，一家商场门口有一群跳广场舞的，夏城迎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艰难前行。
进到商场里面，这是一个有中庭的四层大商城，几部平行的扶手电梯缓缓上行，到处都是小孩的喧闹声和电子游戏的音乐声。
夏城坐在围栏边一张小桌子旁，这是附近一家冷饮店的桌子，他嗓子还是有点难受，他什么饮料不想点。店长在柜台忙别的事，暂时还没有时间管他。
这时，夏城注意到附近有几个可疑的人，他意识到他们释放自己只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比如电梯口那个卖烤串的瘦子，虽然他化了妆，头发都剃光了，还安了假鼻子，但夏城一眼就看出他是“老相识”。他听见瘦子正跟旁边几个中学生吵架：“你们丫每次来都吃得到处都是，我打你丫的信不信？”
“您能听见我说话吗？”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低声问他。他一直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夏城等着对方“一茶一坐”之类的说辞。
“我们见过一面。”夏城一抬头，只见一个长腿小青年站在他面前。夏城觉得这人的声音和眉宇之间都有点眼熟，但并不认识他。
那人微笑道：“您现在成名人了！”
“你是……”夏城心说这该不会又是蓝星政府的人想试探我吧。
“您还记得在野狗子岭救你的那个人吗？”
“是你啊！”夏城想起来了，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也被关在了第二监狱。”
“十一仓？”
那人点了一下头。
但这人看上去像是没有经历过那场尘土风暴的人。
“听说你们报销了整个警卫队，太牛逼了你们！”他突然满脸涨得通红，兴奋道。
夏城冷笑道：“确实是爆削了”
夏城对这人没有亲历这件事感到不解，便问道：“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躲在一辆运输蔬菜肉类的货车里，在军队进攻之前，大厨就开车逃出去了。”
“所以你是一个逃兵。”夏城觉得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管您怎么评价我，我的良心是安宁的。我一直没放弃战斗。”
“是吗？”
“我中了一枪，你看我腿，”“革命者”提起右裤腿，夏城看见他的腿肚子被打掉了，留下一长条猩红的伤疤，他嘴里嘟囔着：“每到阴天就痛……”
“被子弹击中是什么感觉？”
“就跟被球棒击打一样。他们追着我开火，在我身后，火花四溅，我跑了很长一段路后才被击倒的。”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路跟你到这的。”
“你们老是跟着我，迟早是要吃大苦头的。”夏城压低嗓音道，“我是被监视的人，你们不要离我太近，他们放我是为了把我们，不是，把你们一网打尽。”
“我一直很小心。”“革命者”也压低嗓音道。
“你把手机给我。”
“革命者”把手机递给他。夏城接过来，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写道：“你看见抓娃娃机旁边那个正在看报的胖子没？他就是一盯梢，每到整点他就会用望远镜往我们这边看，不信你看好了，还有三分钟就到八点。”
趁“革命者”盯胖子的时候，夏城来到商场的洗手间，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他发现自己的头上似乎又多了一些白发了。他快步走进街边一家茶铺，到厕所里换了新衣裤，把橙色连体服揉成一团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那人并没有看我们。”“革命者”突然出现在镜子里。
“是吗？”夏城觉得自己刚才的玩笑开过了，“我感冒了，刚才可能出现了幻觉。”
“您可真幽默！”“革命者”笑道。
“你找我干嘛？如果你们需要钱，我这里有10万。”夏城知道这人找他绝对没有好事。
“革命者”用食指在自己的嘴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把夏城推进厕所，随手锁上门。他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在夏城耳边道：“上次的事发生后，我一直想复仇。”
“打住，打住，现在别跟我说这个，你们也别找我干这事，我现在是一个守法良民了。”夏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绝无仅有的机会。”
“你们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鲭鱼小姐能帮我们。”
“哼，你根本不知道，”夏城打断他的话，冷笑道，“那只不过是一道幻影。”
“幻影！？”“革命者”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也不相信，可这就是事实。”
“她是我们的自由女神。”
“她的行踪不定，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这才是她最恐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