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试刀
此时已近二更，衙门大多数仆役都已入睡，值班的也吃酒的吃酒、赌钱的赌钱，有的干脆找地偷躺着睡觉。
半个时辰后，杨铭迷迷糊糊看见两个仆役姗姗来迟，搬着沐桶走进自己房里，酒气熏天。
原来，杨化桑虽然对豪强地主、违法武人执法严峻，但对衙署仆役管理却十分宽松厚道。
以致这些人办事散漫拖沓竟成习惯！
“这是个多恩无罚的主。”这些惯于察言观色的仆役对杨化桑印象很不错。
杨铭更没什么主子思想，两名仆役咕囔着对他行礼，他也微微点头回应。
两人走后，他翻身跳入沐桶，水溅出一地。
热水浸泡下，杨铭绷紧肉身逐渐松弛下来，他手上抓着那块从黑蛇身上搜出来的青灰色石头，不断捏着把玩着。
这块青灰色石头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开始回想黑蛇的犯罪片段，想从中找出一些线索。
“畜生，你有副本还不够，竟然忘恩负义要盗取原本！你可知道原本也是副本！”他回想起老者对黑蛇怒斥的话语。
脑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
“难道这就是那老者说的副本，既然黑蛇盗取原本没有成功，那这必然是副本了，可为什么说原本也是副本？”
杨铭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手举起青石，双目死死盯着，似要洞穿石头。
石头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只是摸起来暖暖的，像有生命一般。
“难道像传说中那样要滴血认主？”
杨铭想着，突然脑袋像被铁锥狠狠刺了一下，似乎与青石取得某种联系，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段影像。
蒸气凝煞，腐天蚀地，杀生成魔，无所不为。
一名身体面目模糊不清的裸身男子，周身都遍布穴道经脉，运气完整一周天，灵气该从哪里导入，入哪条经脉，经过哪些穴道，运行完整一周天，一目了然。
“这是紫煞真魔功运行图谱，看这开篇介绍，妥妥邪功无疑，难怪那黑蛇性格扭曲到那种地步。”杨铭暗暗感叹。
刚才脑海中刺痛一下，杨铭也瞬间明了，这是他在用自己的精神抹去黑蛇的精神烙印。
好歹弄清青石作用，杨铭将所剩不多的精神从青石中抽出，这之后，又试着沟通青石、脑中浮现裸身男子、抽出精神，如此数次，终于熟练掌握青灰色石头使用方法，他精神也消耗殆尽，在浴缸中便昏昏睡去。
这一觉便睡到次日午时，已有仆役前来通传，太爷已在官邸摆一桌菜，让他前往。
杨铭问还有其他人，那仆役回道：“只有太爷一人。”
杨铭打发他走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拔腿便去了官邸，在山里没吃上熟食，现在还不赶紧补回来。
父子俩对坐，果然菜肴丰盛。
杨化桑见杨铭面皮浮肿，手皮肤也起皱发白，忙问怎么回事，杨铭只道昨晚不小心在沐桶中睡着了。
杨化桑埋怨道：“这些仆役可不会伺候人，你也不自己注意些，要受凉可如何是好？”
杨铭笑道：“这倒不要紧，武者体质好，我现在只想着吃。”
说完便风卷残云般扫荡桌上食物。
看杨铭吃得如此香，杨化桑眼角皱纹舒展开来，一边让他吃慢点，一边向他碗中夹了些素菜。
饭中，杨化桑又问道：“后天就要走？”
杨铭点点头。
杨化桑心中不舍，也不说什么，早走晚走无非是那么一两天，只嘱咐了些路上小心，在外遇事要收敛性子，不要再着凉之类的。
杨铭前世从未听过这些话，只觉得这个父亲十分关心自己，不过也没当回事。
他现在也算是经历了些风浪，难道还不知如何照顾自己？更何况他一个神勇境武者怎么会轻易着凉。
杨化桑又说些关心的话，最后话题落到杨铭杀人这件事上。
杨铭见杨化桑面色疲惫，显是一夜没睡好，便笑着道：“这件事我睡一觉都快忘了，您又提起来。”
杨化桑听了杨铭的话，面上忧色更重，道：“你杀那穷凶极恶之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遇到这样的人，当杀便杀，但我只说两句，你要记住。”
杨铭放下碗筷，正襟危坐望着杨化桑，只见他一对浑浊眼睛如两口小小的枯井，深邃不可见底。
“观人遇事，切忌管窥蠡测，妄起杀念。”
“你要牢记，公道自在人心，人心必不负你！”
说完这两句，杨化桑有些紧张地看杨铭表情。
杨铭重重点了点头：“我记下了。”心中却想，这些道理他前世就知道了，可道理终归是道理，实际往往不是那回事，难道自己还真能让这个世界的父亲教训，现在且答应让他不再担忧。
果然，杨化桑看杨铭郑重其事点头的样子，像是放下一桩重要心事，脸上表情也轻松不少。
二人吃过饭，杨化桑便让他整理出行所需用品，自己忙理政务去了。
杨铭也渐渐明白自己这个父亲为何总如此忙碌。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没有互联网数据化管理，很多东西都依赖人工统计勘误处理，而实际情况是一个县的公务员还没前世一个村的多，这导致地方官往往都肩负超重任务。
若是昏官贪官不以民生为意，万事都让地方豪绅武人处置，那也能落得个清闲，不过杨化桑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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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杨铭回房清点一下物品。
‘晨曦’刀尖卷刃，刀镡裂开，刀身豁口密布如鳄鱼的牙齿，水洗后，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
看着‘晨曦’，杨铭陷入沉思。
午后，风和景明。
阳光透过云层给万事万物带来明丽的色彩。
杨铭出现在城东一座类似小型军事堡垒的建筑前，正门两旁筑着瞭望塔，身穿帮派服饰的弟子在上面观望。
走进正门，四面便传出“叮叮当当”铁锤敲打声以及风箱拉动的“呼呼”声，绕墙一溜竟有十几座铁匠铺。
中间是一座灰色二层阁楼，大门上匾额银钩铁画刻着三个金漆大字“天工坊”，人流如梭，皆是持刀背剑的武者。
杨铭看了这座建筑整体结构，不觉莞尔一笑。
天露事件前，民间兵械被高度管制，与兵器最有关联的建筑便是军营、军械司这些地方，这天工坊故意仿军事堡垒建成，加上周围十几家开放式铁匠铺，无形增加人们对其品质的信任感。
早有一名伙计跑出来，一见杨铭便弯腰低眉道：“哎呦，杨爷，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怎么都没通知刘爷一声？”
天工坊正是铁掌帮产业，凭借着刑铁矿山铁矿石供应，源源不断生产各种兵器。
杨铭笑道：“一点小事，不需要叫着刘鸿，请个铁匠师傅出来就可以了！”
伙计微笑道：“好嘞，还请杨爷先去二楼喝口茶水。”
杨铭上二楼一间清净房里，吃点精致茶果点心，一会儿，一名挺胸凸肚的铁匠便昂首阔步而来。
杨铭定睛一看，这人走起路来，看似一步步在，实际上速度极快，这阵势让他想起那日乌羽翼、才先生走路场景，这铁匠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冲脉境武者，连忙站起身来上前拱手施礼。
杨铭惊异，那铁匠更是讶异无比。
他见杨铭步伐虽急，却优雅从容，无半点矫揉造作，显然全身上下骨肉皮已连成一片串通一气，随意调遣，显是入武七重的模样。
“这杨铭前几天不是入武六重吗？怎么几天功夫就入武七重了？”
二人通了姓名，分宾主坐下，杨铭开门见山便道：“方大师，我有把刀，名晨曦，麻烦您看下可否修复？”
说完便弯腰双手托刀，递到方铁匠眼前。
方铁匠见他如此恭敬，不敢怠慢，也弯腰接刀，细细查看片刻，便还给杨铭，摇头道：“此刀残缺已近半，破得不能再破了，又何必再修？”
杨铭苦笑道：“此刀多次助我脱险，能补救自然想补救一番。”
方铁匠哈哈一笑道：“杨公子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不过兵器本身就是消耗品，若都像杨公子这样，咱们天工坊可以关门大吉喽。”
“我们天工坊有不少宝刀利刃，把把都比您的晨曦强，不知杨公子可否赏光看看？”
他这话说得毫不掩饰，就像开棺材铺的，天天见着死人，觉得无比正常，若是有人死了家属哭昏厥过去，反觉得好笑。
杨铭心中有些不悦，竖起刀身，喃喃自语：“新不如旧，只怕比不上晨曦啊！”
方铁匠心中暗想，这杨公子虽是重情之人，可未免太痴了，真把刀当人看了。那晨曦刀身已然裂纹隐现，恐怕自己稍一用力，刀身便会破碎，他还像宝贝似的。
只听杨铭继续道：“方大师，你有什么好刀就拿出来吧！只要与我这把刀相似就行了。”
方铁匠挥手招来一名马脸伙计：“去，把一楼北字三号房那把还未上架的‘秋水’提出来，让杨公子瞧瞧。”
马脸伙计愣了一下，便转身离去，不消片刻，双手托着一个长方形锦盒返回。
方铁匠站起身来，打开锦盒，取出‘秋水’。
刀鞘錾刻好看的图腾花纹，刀柄有一圈圈防滑凹槽，极具质感。
拔刀出鞘，刀身果如一泓秋水流出，明澈冷冽，还未接近便让人感到森森寒意。
方铁匠随意在空中挽了两个刀花，面露一丝得色，倒提刀柄递给杨铭，“杨公子不妨试试？”
杨铭接过刀，顿时手上一沉，这把刀竟有上百斤重，足足比他那把晨曦重一倍有余。
刀身较‘晨曦’短上几分，中部微微弯曲，通背开了反刃，便于上撩下挑技法，走得是灵活轻巧路子。
杨铭站起身来随意挥了几刀，刀光如水，化为一片光幕，空气似都凝结，他手腕一抖，秋水刀已从他另一只手中归鞘，凝结的空气似又消散开来。
这一手就像玩杂技似的，直唬得方铁匠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说出一个“好”字。
他缓缓将刀拔出，在手里转了转，笑着对杨铭说道：“此刀算是我天工坊宝器之下第一刀了，长三尺五寸，重一百一十三斤，与您所用横刀最为相似。”
“您是刘公子朋友，给个半价，二百两银子。”
杨铭摇摇头，只是盯着‘晨曦’，眼里发出奇异的光彩。
方铁匠皱眉：“杨公子，难道您觉得贵了？‘秋水’虽不是宝器，但论坚韧度未必比不上宝器，二百两已经很低很低了。”
杨铭淡淡道：“这根本不是银子的事。”
方铁匠疑惑问：“那是？请您明示。”
杨铭站起身道：“秋水与晨曦相比差距太大，我没必要花这个钱，你既无法修理晨曦，那就此告辞了。”
方铁匠听了这话，气得浑身颤抖，面色发青，这‘秋水’是他得意之作，倾注无数心血铸成，每三个月只铸造得一把，市场上可谓供不应求，这才能把凡兵卖出宝器的价格！
现在竟然被杨铭贬成比不上他那残损过半、轻飘飘的破刀！
眼见杨铭就要走出房间，方铁匠忙大声喊道：“杨公子？杨公子？”
他大步向前，伸手去抓杨铭肩膀。
杨铭眉毛微皱，这方铁匠之前贬损晨曦，让他心里不太舒服，所以后面讲话也不大客气，眼下这方铁匠竟然按住他，不由冷喝道：“方大师，你想干什么？”
方铁匠这才觉得自己做得过火了，连忙松开手：“杨公子，我只是有些好奇。”
“您为何要把秋水与一把坏刀比，是嫌我们礼数不周，还是话里有什么文章？”
杨铭听他说“坏刀”两字，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转过身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
方铁匠火气腾一下窜了起来，他好心打半折卖他的得意之作，却被杨铭这官二代如此贬损，便决定给杨铭一个教训。
作为一名骄傲的铁匠，自己制作的得意兵器被人质疑，这是最不能容忍的事！
他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杨铭手中的‘晨曦’上，于是瓮声道：“杨公子，既然你认为我这把秋水比不上你这把破刀，可愿意与我试刀？”
“试刀？”杨铭眉毛一扬。
“很简单，就是两把刀相互交击，哪把刀上出现豁口，就得承认哪把刀是短处。”
方铁匠面色通红，双目灼灼盯着杨铭，等着他回答。
一旁的马脸伙计听了大急，赶紧走到方铁匠跟前，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方师兄，这不妥吧，帮主三令五申告诫我们，不要得罪巨鼎县衙，这么做不是有违他老人家意愿。”
“你不用管！”方铁匠一把推开伙计，只看着杨铭道：“你可敢试？”
这些话清清楚楚落在杨铭耳里，他嗤笑一声道：“这可是你们自己要试的，以后碰见刘鸿，可别埋汰我！”
说完，他伸手去取方铁匠手上的秋水。
方铁匠也不推阻，他信心十足，无论两把刀如何交击！断的一定是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