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秘辛
天色渐晚，黄昏已至，落日的余晖被铅云完全遮挡，使得整个世界看起来愈发阴暗森然，冰凉渗人。
“很久没下过雨了啊……”王简随性地躺在柔软的树苔上，凝视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幽幽长叹。
“王简先生，你喜欢雨天吗？”陆暮惬意地坐在树冠上，微微伸出探出脑袋，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讨厌下雨，那样到处都又湿又滑，还很麻烦……”赵燎坐在王简身旁，揉碎几片不知从哪来的草叶，轻轻地敷在身体的伤口上。
那次爆炸虽然威力惊人，然而对火元素抗性很高的赵燎，即便是身处爆炸中心，也没怎么受到烧灼，只是冲击波带来的风压割裂伤就没法避免了。
“呵呵，我只是有点怀念，毕竟从那一天开始，这边好像都没下过雨吧。”王简对着树梢上的陆暮微微一笑，随手揉碎一片深绿色的树叶，然后低头看向边上的赵燎，没好气地问道，“你不是没事嘛，刚才那么兴奋……”
“嘿嘿嘿嘿……食、色，性也，有些事是很难避免的……”赵燎有些尴尬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好像不敢正眼看王简似的。
“要是被李臻意知道了这件事……”
然而王简还没说完，赵燎就急忙摆了摆手，连声苦笑道：“别啊，是我错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她……”
“哼哼……那位施小姐又不是人类，臻意哪里会有别的想法，你说呢？”王简瞥了眼赵燎，冷笑一声。
“这个臻意是谁啊，赵燎先生的表妹吗？”陆暮在上面好奇地问道，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八卦的味道。
“咳咳……”王简和赵燎不约而同地咳嗽了几声，都没有回答他。
“你在上面看什么啊？”王简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
“对对对……陆暮你都在上面呆了半天了，不累吗？”赵燎的脸微微一红，也默契地配合着王简。
赵燎已经从他口中得知了陆暮的事情，也明白了现在的陆暮和过去的不同之处。
然而即便如此，王简和赵燎也不敢随便和他开玩笑，毕竟那个冷酷无情的陆暮并不是消失了，而是暂时平静地潜伏下来，如同一柄收于鞘中的宝剑，将锐不可当的锋芒隐藏起来罢了。
“我……”陆暮沉默片刻，双眼微微失神，低声地说道：“我在想那个幻境……”
灰黑色的硕大树根如蛇群般纠缠不休，杂乱无章地扎进松软湿润的黑土中。裸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则覆盖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微凉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温和的草木气息，令人心神舒畅。
听到陆暮的回答，王简和赵燎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默然无言。
即便此时此刻，他们身处如此安逸舒适的环境中，那真假难辨的幻境依旧令他们后脑发凉，心有余悸。
然而身在树梢上的陆暮并没有注意到底下的沉重气氛，只是默然片刻，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虽然那个时候并不是我——我是说，现在的我——在面对那个幻境，大部分记忆都不是很清楚，甚至于遗忘，但那一刻我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陆暮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垂头俯视下方的王简，清澈见底的眸子中似有某种深意，如同几尾银鳞小鱼，静静地半浮于水中，只在倏忽闪动间，才可以隐约察觉到其存在。
赵燎双眼暂时失去了焦距，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陆暮的眼神，而是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王简却微微悚然，甚至有些不敢与陆暮的眼睛对视，仿佛那是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太阳。
王简非常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时候陆暮说的几句话，直至此时此刻，在王简心中依旧如雷贯耳，没有忘记丝毫。
“那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幻境而已，但也与人心中的芥蒂息息相关。我相信，若是有一个坦荡如砥、心无挂碍的人，这幻境必然难以阻拦他。”陆暮微微一笑，起身从树梢上一跃而下，身影轻盈似燕，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即便是陆暮此时的状态，实力也依旧相当可观，更遑论那个极为擅长战斗的人格了。
“然而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哪有什么心无牵绊、神游世外的人呢？”赵燎摇了摇头，闷闷地说道。
或许……赵燎心中忽然一动，脑海中闪过那个人的身影。
或许只有他才达到了那个境界吧……
王简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赵燎，回头望向靠在旁边树干上的陆暮，试探着问道：“如果我们最后没有突破幻境，那会怎么样呢？”
刚刚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境中便隐隐约约传出一道貌似轻蔑的笑声，令人微微战栗。
“大概会永远沉沦，直至身体慢慢衰竭败亡吧……”陆暮看也没看王简的眼睛，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心神游离在不知处的极远方。
还没等到王简再开口，陆暮就仿若未卜先知地继续说道：“如果你要问意识会怎么样，那我只能说不知道了……”
“那个幻境的等级并不算高，我认为它并没有令意识凭空存在的能力。”沉默许久之后，赵燎才终于说话了，“或者说，以那位施小姐的力量，若是没有极为特别而强大的道具辅助，那个幻境甚至难以长久维持自身的存在。”
“也就是说，真的存在某些幻境，能使意识永远存在其中吗……”虽然王简只是低声呢喃，但是陆暮和赵燎都感觉如雷贯耳，完全没法忽视。
“小子，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是相当之难，就算是过去的我也做不到——只有专门擅长此道的高手，才有可能营造出那种幻境……”冥帝陡然冷笑道，打断了王简的思索。
“别想太多啦！那种东西不是我们现在能够接触的了……”赵燎使劲摇了摇头，强笑道。
所有人都明白王简的弦外之音，但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出他的真实意思，仿佛那是某种禁忌一般。
的确，和残酷的现实比起来，那个幻境是多么瑰丽美好，多么令人向往。
如果真的能够永远留在其中，以虚幻取代现实，王简自问自己是难以抵挡住这种诱惑的。
想到这里，王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子岚的影子。
在幻境中，她的模样依旧清晰自然，与现实中的无二。
虽然此时此刻，王简已然知道那并不是子岚的真正状态，而只是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完完全全是虚拟自构的。
然而，即便是现在的王简，回想起那张泪眼朦胧的脸庞，依然难以自持，黯然神伤。
夜色如水，寂静地流淌在幽深的森林中，带来秋季特有的寒凉。白天的惑迭森林已经足够阴森恐怖，夜晚则更令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赵燎聚拢了地上的枯枝碎叶，在指尖搓出一点明亮的火苗，将之点燃。
王简看了眼蹲在火堆旁陆暮，想让陆暮去砍些树做燃料。
然而对方却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却已经无能为力了。
“欸……”王简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出马了。
现在的陆暮虽然表面上有三星阶的实力，但是那两个威力强大的技能都暂时无法随意发动了，连砍树这么简单的事情恐怕也难以胜任。
王简苦笑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自己的技能显然也不擅长干这种事情。
于是他望着眼前一棵棵都相当粗壮稳实的大树，顿时陷入了沉思……
一缕微凉的清风忽然拂过王简的侧脸，其中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馨香，却令他倏地毛发悚立，不敢有丝毫举动。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王简眼前的那棵大树便忽然断成了几十段，切口平整异常，连树瘤都被彻底斩开，没有留下一点难看的缝隙，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坚韧丝线绞碎一般。
“施小姐……你是打算连我也一起斩开吗？”王简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就已经知道这是谁的杰作了。
“呵呵……要是连这种程度的攻击也躲不开的话，那又何必去镜湖送死呢？”清脆玲珑的笑声从王简身侧传出，携来的芬芳使人心旷神怡，话中蕴含的意思却令众人心中狠狠一颤。
“只希望到时候施小姐不要反戈就好。”王简淡淡地回答道，同时将面前的木头收拾好，搬到了火堆旁。
施梦蝶此时正安然静立于陆暮与赵燎身旁，双翅早已收起，看起来与平常人类几乎无异。
赵燎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王简身边，一边将木头添到火堆中，一边向施梦蝶问道：“镜湖在哪里？”
施梦蝶点了点头，解释道：“镜湖就在惑迭森林的中部，面积不大但是极深，虽然水质清澈如镜，却也很难看清湖底的景象。加上我族比较厌水，因此对这镜湖也不甚了解。”
“它来了之后，就霸占了整个镜湖，不准任何人进入镜湖的核心区域。也不知道湖里到底有什么古怪之处，值得它这样做了。”施梦蝶屈腿盘坐，眉间浮现一丝恼怒，“我曾经去试探过它的实力，最后却被它威胁了——原因就是那诡异的白雾。从此之后，我就不得不帮它营造幻境，杀死一切来到这里的人，同时也在等待可以机会击败它的人……”
“最后你就等到了我们？”陆暮低声笑了笑，反问道，“怕是施小姐已经没有选择了吧？”
施梦蝶毫不在意耸了耸肩膀，完全没有一点尴尬的样子：“你说的没错，时间已经容不得我继续等待了……事实上，你们三个人算是我这段时间里见过的最强了。从幻境中的表现来看，你们应该都有不错的力量，这也是我最终下定决心的原因……”
说完之后，她深深地看了眼赵燎，眼神中略有深意。
后者浑不在意，好像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的目光，继续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王简和陆暮相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果然，赵燎没有出现在共同的幻境中是有原因的。
甚至，他能够早早地突破幻境，可能就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进入那个共同的幻境。
这其中必然有某种因素，某种十分特别的因素。
不过这并不重要，既然赵燎他自己不想说出来，那就让其成为一个秘密吧。
毕竟，又有谁没有什么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