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始之夜

  梅雨季节刚过的东京街头仍有些潮湿。

  东京都知事小池女士前几日因为疫情需要颁布东京紧急事态宣言,居酒屋现在这个时间基本都已经关门休业,但这阻挡不了一些人那颗热爱集会的心。

  人类的躯体容不下他们那过于自由的灵魂。

  不管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还是新潮靓丽的青年男女,这时都不管形象地在街头狂欢,喝醉了直接往地上一趟,好不逍遥快活。

  离他们不远处还有另一帮人,不同的是,那帮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走近一看,原来他们是在集体抗议政府不顾民众意愿,孤注一掷地要举行奥运会。

  一边是狂欢造成的满地狼藉,一边抗议形成的怒声浪潮,好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画面。

  其实这一切都与高山猛无关,只是他希望那些人能带好口罩,保持足够的社交距离。

  就像他眼前这位女性一样。

  “那个……我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这是一位穿着卡其色粗呢子大衣的高挑女性,捂得严严实实的大衣也掩盖不了那傲人的曲线。

  高山猛停下脚步,点了点头道:“但我事先说明我对来历不明的艺术品不感兴趣,我一家都信佛教也没有想改信其他宗教的想法,目前的家里没有电视,其他电子产品也收看不了nhk电视台,如果被我发现你跟踪我,我会第一时间报警。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我、我不是来推销的。”

  “以防万一罢了。”

  在东京里,男性遇到逆搭讪,一不小心就会被奇怪又不妙的人缠上。

  女子双手紧紧地捏着大衣下摆,即使口罩把她半张脸遮住,高山猛还是能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您、您能好好地看着我吗?”

  瞧了眼大衣下的片片雪白,高山猛想起刚才看到了“痴女出没”的告示,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智能电话。

  “请不要报警,我不是痴女!”

  高山猛闻言礼貌一笑,越发坚定自己报警的念头。

  女子急了,莫名其妙地大喊一声:“我漂亮吗?”

  高山猛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在拨通电话的前一秒停了下来,对女子问道:“你剪刀呢?”

  “在这里。”

  女子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粉色的儿童手工小剪刀,还是塑料做的。

  看到高山猛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女子连忙解释:“这样更安全。”

  高山猛皱着眉,迟疑地点了点头:“那你重问一次吧。”

  “我漂亮吗?”

  “漂亮。”

  女子动作变得有些忸怩,似乎是害羞了。

  “你下一步呢?”

  高山猛因为还要赶电车回家,就忍不住开口催促她。

  “啊?什么下一步?”

  高山猛有些傻眼:“你是裂口女吧?你不是应该在我回答之后,摘下口罩再问我一次‘我漂亮吗’,如果我还是漂亮你就用剪刀把我的嘴巴剪开,我说不漂亮就用镰刀或者剪刀追杀我吗。”

  “太好了,您果然认出我是裂口女!”自称裂口女的女子脸上的喜悦连口罩都挡不住:“因为防疫要求所以我不会摘口罩,您认出我是谁就已经足够了。

  还有……您说的那些太残忍了。”

  高山猛的头上冒出无数问号。

  “如果您最近遇到什么麻烦事也请不要失去对生活的期待,对自己温柔一些,世界还有许多美好等待我们发现。”

  她居然还反过来关系自己的心理健康问题了!

  为确认到底是对方还是自己脑袋不正常,高山猛从腰间抽出一张符咒,对着女子念念有词。

  只见那符咒泛着红光,发出滋滋响声。

  而女子就像被触电一样猛地把手缩起来,惊恐道:“您是阴阳师大人?您是想要拔除我吗?!”

  “你竟然真是非人之物。”高山猛有些兴趣索然地把符咒收起来:“就你这样的我拔除你还得心疼我的符咒钱,我们就当今天没见过面吧。”

  实际上高山猛确实是想尝试拔除裂口女这个都市传说。

  就算自己脱离了原来的家族,高山猛实际上还是那个负责处理灵异事件的极东阴阳结社的一员,有拔除妖魔鬼怪的义务。

  最重要的是,这可以领津贴。

  都市传说,说白了在都市间被广为流传的故事,有诡异、恐怖、幽默等各种类的,但大多以恐怖类型为主。

  虽然原理不明,一些都市传说在达到一定的流传度后会具显到现实世界,即使是有真实原型的,也会凭空出现符合都市传说描述的独立个体。

  一般来说这些都市传说个体是无法被彻底拔除的,因为它们产生于人们的认知,一旦形成了实体,就算将它拔除得连灰都不剩,但只要某个地方还有人在传播它们的故事它们就可以在当地再次出现。

  而都市传说的危险性则与人们对它的恐惧感挂钩,面对风头正盛的都市传说,就算是那位神主大人也不敢正面交锋,只能通过封锁信息以及舆论引导来降低人们对它的恐惧,从而削弱其存在。

  在流传的故事里,裂口女暴戾嗜血且没有丝毫理性,可以说是不管在极东国国内还是国外,都是流传度最广的那几个都市传说之一,能在通讯技术不发达的1979年迅速流传全国,以致于政府出面也没能将信息彻底封锁,最后不得不找人模仿裂口女上演一出逮捕戏码才勉强安抚社会。

  这也是促使都市传说应对手段转变的重要契机之一。

  要放十几年前,给高山猛十个胆子都不敢看裂口女一眼,可如今裂口女的话题只存在于一些娱乐作品里,它的危险等级肯定会降低很多。

  就是没想到会降低到人畜无害的地步。

  拔除津贴与拔除对象的危险等级挂钩,高山猛可不想做亏本买卖。

  临走前,高山猛忍不住提醒裂口女:“你以后还是换一身衣服吧,碰到巡警挺不妙的。”

  “请您等一下……”

  高山猛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裂口女纠结了好几分钟,说道:“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但您在明天日出之前千万要注意安全。”

  高山猛默默地记在心里,对裂口女道了一声谢后离开。

  自这一秒开始,可能是心理作用,高山猛隐约地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开始滋生不安的他在回家的途中绕了一下路,从某个车站的物品存放处拿回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写着“邪魔退散”的御守,是他妈妈留给他的护身符。

  感受着丝绸的顺滑与绣字的手感,高山猛渐渐找回一些安全感。

  很快,他就回到居住的公寓。

  开门前,他先是检查门上夹在的发丝还在不在,进门后,他用紫外线笔照射出窗台附近的特殊荧光粉末,观察是否有脚印。

  再三确认家里没有被人入侵的痕迹后,高山猛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裂口女大概是在逗我。”

  想到明天的工作安排,高山猛喝了罐啤酒,打算就简单淋浴一下,连澡都懒得泡。

  他虽然不是社畜,但比社畜还忙。

  明面上,他的职业是私家侦探,但实际上他在探寻每一个灵异地点,通过帮人除灵和做一做结社颁布的任务领津贴来赚钱。

  哒。

  高山猛隐约间听到浴室外有声响,他停下洗头的动作,拿起装在防水袋里的手机。

  那些不断被他切换的场景,实际上是他在家里安装的微型摄像头所拍摄的实时影像。

  哒。

  又是一声。

  他不停地转换角度,终于找到了声响来源,是厨房洗手池的水龙头没关紧。

  再这样下去,我是快要神经衰弱了吧,高山猛心里自嘲道。

  他叹了口气,这之后的沐浴比平时还要快了几分钟。

  他的家是1dk户型(一室一厅),不算大,也不能说小,但总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

  因为除了床以外,就只有一张矮桌以及一些工作用的电子产品,没有几分生活气息。

  打开笔记本,他先将一天的工作发现上传到私人网盘,然后去那几个由阴阳结社运营、面向普通市民的灵异论坛去看帖子。

  人民群众才是最重要的信息来源。

  除了极个别的倒霉蛋外,灵异事件是不会主动找上阴阳师的。

  作为极东国国内最大的几个灵异论坛,里面的信息不能保证全部真实,但是真的肯定混在里面。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凌晨零点。

  喝了一杯特制安神茶的高山猛静静等待睡意出现。

  哒。

  高山猛下刷地一下睁开眼睛,整个人绷得很紧。

  还是漏水声?

  不可能!他刚才明明把水电煤气都检查两次才上床的!

  可为什么……慢着!

  高山猛突然脊背发凉,知道自己洗澡时候听到异响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他,在这之前已经一星期没有去过厨房那一块区域。

  那是谁碰的水龙头?

  哒、哒。

  不可能是人!各种证据说明没人入侵我的房间!

  哒、哒、哒。

  但如果是脏东西的话,为什么家里的符咒没有生效!

  声音从小变大、从远到近,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他的心窝,最后停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

  然而他看不到,到底是什么东西站在自己旁边。

  不是那东西会隐身,而是他现在别说转脖子,连眨眼睛都做不到。

  呼呼……

  阴冷的气流刺痛他的双眼,寒意从他的耳朵入侵,冰冷的恶意拂过他的后颈。

  动啊,快动啊,我的身体!

  一只不自然肿胀的紫青大手出现在高山猛的视野里,慢慢地往他的眼睛上覆过去。

  他经历过好几次的生死危机,但直面死亡,这是第一次。

  那只腐败的大手,上面的每一块烂肉、每一片破皮都可以被视为死亡的具象物。

  ‘睡、吧,’

  ‘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房间里突兀地响起由地狱传出来的摇篮曲。

  滑稽,诡异。

  那声音分不清男女,犹如坏掉的八音盒那样失真刺耳。

  每个音节都是蚕食高山猛的绝望。

  那只覆盖他眼睛的大手随着歌声慢慢打着拍子,每一下都会让他的脸上涌出温热,这是在残忍地告诉他,你还活着。

  他在昏昏欲睡中失去了光明。

  快让我……解脱吧……

  死亡却成了他的奢望。

  可就在高山猛最后一丝意识要消散的时候,一道亮光从挣扎中开始艰难闪烁。

  ‘邪魔退散!’

  轰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被弹飞,狠狠地砸在墙壁上。

  丝丝凉意虽然缓解不了高山猛的痛苦,但也是难得的慰藉。

  他的脑海里闪现过无数记忆片段,好像还在隐约间听到母亲唱的摇篮曲。

  妈妈……我好想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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