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魑魅魍魉

  出了客厅,刘剑飞左右无事,一人在公园里散步,温柔的轻风,吹来阵阵花香,金色的阳光,在池水的波浪里荡漾。

  小陶正要去买菜,看见刘剑飞在公园,走了过去。在刘公馆,少爷很少和她说话,尊卑有别,在富贵人家,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对阿丁的照顾,让小陶心里十分感动。

  刘正天和福伯说的话,小陶听在心里,她不明白老爷和少爷之间的矛盾,但她肯定少爷是个好人。

  “少爷,您在为云山的事担忧吗?”小陶站在刘剑飞身后,甜美的声音,让人很轻易的联想到蜜糖的味道。

  刘剑飞在想着周思思,竟然没有觉察到小陶的到来,听到小陶的话,刘剑飞缓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没有啊,云山的事,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小陶俏脸一红,道:“是啊,少爷一脚就踹飞了那个姓周的,当然不怕了,是小陶多心了。”

  刘剑飞看到小陶的窘迫,笑着道:“本来少爷的心里还有一些怕,现在有小陶的鼓励,本少爷一定无往而不利。”

  “少爷真会开玩笑,你怎么会怕。不过你说行,就一定行。”小陶笑的像个孩子,两条马尾辫在身后不停晃动。

  这时,阿丁从远处跑来,看到刘剑飞和小陶,一脸的兴奋。

  “少爷,小跑姐,你们干什么去?”阿丁捂着半边脸问道。

  小陶翻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没长眼啊,去买紫扁豆。”说完提着篮子走出了刘公馆。

  阿丁一脸迷茫,问道:“少爷,小跑姐怎么了,她好像很生气?”

  刘剑飞满脸黑线,看着阿丁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不忍,提醒道:“要想小陶不生气,你就闭上自己的嘴巴。”

  阿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刘剑飞想起前段时间准备和阿丁去探访刘公馆前任司机阿辉的事,便从福伯那里预支了伍拾快银元,与阿丁一起去看望阿辉。

  阿辉住在莲蓬区。莲蓬又名莲房,是花托表面的散生蜂窝状孔洞。莲蓬区正是以莲蓬而命名,在天昊市,莲蓬区是有名的贫民窟,在这里找不到一条笔直的街道,一汪清池,一簇鲜艳的花朵,甚至一个像样的饭馆也没有。所有的房子,低矮散乱,基本是用木头搭建的窝棚,随处可见的乞丐,簇拥在一起。

  刘剑飞和阿丁叫了两辆黄包车,大概走了四十分钟,才到了莲蓬区。在陈旧散乱的街道上,刘剑飞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商店。报亭大的商店,货架上,除了坚硬的暗红色糖果,还有一些饼干,店内坐着一位干瘦的老者,眼神呆滞的望着行人。

  刘剑飞买了些饼干和糖果,在阿丁的指引下,转过几个路口,终于在一道土坯围墙外站住,歪斜的门楼,只容一个人通过。门上的年画在风雨的侵蚀里,由红变白,画上的尉迟敬德已经模糊。院墙内,低沉的抽泣声正在细细碎碎传来,一道稚气十足的声音怯懦的问道:“爹,我饿,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阿丁敲响了破旧的木门,稚气的声音顿时欢快的叫道:“爹,妈妈回来了!”

  刘剑飞苦涩的笑笑,阿丁说道:“这是阿辉的大儿子,今年六岁。”

  木门“咯……吱”着,在一阵冗长的怪叫之后打开,同时一些灰尘从门框上飘下,在金色的阳光里,异常明显。

  “小一。”门刚打开,阿丁抱起孩子亲昵的叫道。

  小一依偎在阿丁怀了,扯着嗓子向屋子里喊道:“爹,丁叔叔来了。”

  阿辉闻言,拄着拐杖,扶着墙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阿丁和刘剑飞,顿时傻了眼,颤抖着声音喊道:“刘少爷,阿丁。”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剑飞扶起阿辉,走进屋里,入眼之处,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四十多平方的屋子,一边是几块木板搭建而成的木床,而另一面则是一些简陋的锅灶。

  木床上,依偎着三个孩子,正苦巴巴的瞧着刘剑飞手中的饼干和糖果,不时的吞咽着口水。

  阿辉惨然的笑着,二十四五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大片。

  刘剑飞把饼干和糖果递给他,“给孩子们吃吧。”

  阿辉接过,千恩万谢,又对四个孩子喊道:“小一,小二,小三,小四,都过来,给刘老爷磕头。”

  刘剑飞连忙摆摆手,心想这都什么名字,组团情妇?

  阿丁简单说明了刘剑飞此行的来意后,阿辉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几个月来的委屈和不甘化作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我也不知道我得罪了谁,那天我送福伯和老爷回到霞汐区后,就想回家看看。向老爷告假后,我叫了辆黄包车往家里赶,本来高高兴兴的回家,谁知道等待我的却是一场噩梦。就在金塘区的醉仙楼外,我碰到四个男子,他们拦住黄包车,说我欠了醉仙楼的赌金,可是我压根不认识他们,更不曾赌过钱啊。他们哪里肯听我的争辩,不由分说的把我打了一顿。”

  “难道当时没有警察介入?”刘剑飞问道。

  提到警察,阿辉双拳紧握,眼睛里燃烧熊熊烈火,大骂道:“警察他妈的都是畜生,要不是警察,我的腿也不会变成这样。当时我被打的快要昏迷过去,就来了几个警察。他们把四个男子、我,还有几个围观的群众全部带到了警局,我心想终于有救了,却哪里知道,打我的四个人中,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他拿出一张借据,借条上说我借了他们四百块银元,承诺的还款限期是一个月,逾期则任由他们处置。”

  “借条!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阿丁问道。

  “我没告诉你,那是因为这件事太离奇了。那张借据上的借款人签名确实是我的字体,还按着我的手印。”

  “怎么会这样?”阿丁看着刘剑飞,一脸茫然。

  刘剑飞清清嗓子道:“别急,听阿辉说完。”

  阿辉接着说道:“警察最终认为是我拖欠了他们的银元,要我立即归还他们。可是我哪里来的钱,他们就要我画押,以老婆女儿做抵押,我不肯,他们就怂恿警察折磨我。可恨那些警察,黑白不分,禽兽不如,打断了我的腿,把我仍在了大街上,我这才捡了一条命。”

  听完阿辉的话,刘剑飞已经对整件事有了一个完整的设想,现在只需要弄清楚贺宏在阿辉出事前是否与他有过接触,就可以确定这件事是否真的与他有关,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阿辉,我现在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好好想想,在你出事前,你有没有见过贺宏这么一个人?”

  “少爷,你是说这件事和贺宏有关?”阿丁听刘剑飞提到贺宏,迫不及待的问道。

  刘剑飞摇摇头,道:“还不确定,不过他的嫌疑很大。”

  阿辉在一旁如同听天书,贺宏这个人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看到刘剑飞询问的眼神,阿辉失望的摇了摇头。

  刘剑飞低首敛眉,忽有抬头问道:“你好好想想,在出事前,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圆脸,五官端正,说话时总是目光闪烁,嘴角总感觉带着一丝嘲讽的人接触过?”

  “二十五六,圆脸,目光闪烁……”阿辉轻声重复着刘剑飞的话,突然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大声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

  “大概在中秋节前,在霞汐区的灯会上,我去帮孩子买灯笼,他也正好在买灯笼。他说话很风趣,解开了很多灯谜,还把赢的灯笼送了我两个。后来他邀请我去茶馆喝茶,我不好驳人家面子,就跟着去了,喝了一半,有个算命先生打茶馆外经过,他就把算命先生招来,并告诉我算命先生人称秃半仙,是大诗人屈原的后人。还别说他真是个秃子,临走的时候,风吹掉了他的帽子,活脱脱一个秃头,油光闪亮。”

  “秃半仙确实挺神,进了茶馆,扫了我一眼,便说我‘二三十立而未立,小科登台多贵气,一二三子多一贵,福运亨通靠权贵’,秃半仙问我准不准,我当然说准,他又说我富贵虽旺,但大器晚成,于是让我在阴阳纸上写了名字,按了手印,帮我改命。之后三人就各自散了。”阿辉说完,看着刘剑飞,满脸的期待。

  从阿辉的话里,刘剑飞可以肯定整件事和贺宏有关。同时,刘剑飞还有了意外发现,很明显,秃半仙是个同伙,陷害阿辉的手印和签名应该来自他的手中。不过最让刘剑飞感兴趣的不在这些,而是贺宏对秃半仙的介绍,秃半仙姓屈,应该就是当初在陈桥追杀自己的秃子屈方。

  情况越来越复杂,刘剑飞推测,贺宏不过就是一个卒子,甚至屈方也是一个卒子,而背后的敌人,却异常强大。

  一场前所未有的阴霾向刘公馆的上空笼罩而来,魑魅魍魉,遍布在刘公馆内外,刘剑飞告诉自己,必须站出来阻止这一切。哥不是上帝,但哥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刘剑飞收敛心神,怅然的对阿辉说道:“陷害你的人是有备而来,整件事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圈套。虽然我猜到设计你的人,但是没有证据,只能委屈你了。这些钱你拿上,以后每个月,我会派阿丁给你送钱来,保重。”刘剑飞说完,径直出了阿辉家的小院,心里对贺宏充满了厌恶。

  阿丁把银元袋放在阿辉手里,拍了拍阿辉的肩膀,追着刘剑飞的身影出了院门。

  围墙外,刘剑飞负手而立。

  阿丁站在刘剑飞身后,怯弱的问道:“少爷既然知道是贺宏搞的鬼,为什么不辞退他?”

  “阿丁,我这么做,你不会怪我吧?”刘剑飞声音充满了萧杀之意。

  阿丁身子一颤,心里一阵后怕,向下跪去。

  刘剑飞一探手,右手扶着阿丁,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阿丁的身子再也跪不下去。

  阿丁满脸通红,“少爷,阿丁无礼,不该用那样的口气对少爷说话,请少爷责罚。”

  刘剑飞松开手,正色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给别人下跪。贺宏一定要受到惩罚,不过不是现在,留下他,是为了揪出幕手黑手,如果现在抓了他,岂不是打草惊蛇。我们防的了一个贺宏,却防不住下一个贺宏,只要刘公馆在,敌人就不会善罢干休。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阿丁被深深的震撼,眸子中闪烁着灿烂的光辉,坚定的说道:“少爷,我明白了。”

  刘剑飞拍拍阿丁的肩膀,瘦小的臂膀,却无比的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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