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不欢之战 （六）

  比起大场面的正面对战、阵列战斗，巷战就要散碎许多。</p>

  但阵型松散并不是就意味着不凶险。</p>

  相反，巷战的凶险程度还在阵列的正面对战之上！</p>

  而现在，秦军进入县城之中，侵入贵人们的府邸之中，打的，就是巷战。</p>

  而这一次的巷战，是奇袭，于是天时在秦。</p>

  在这种时刻，任何角落都是秦军自己所不熟悉的，而任何角落，又是对方所熟悉的。</p>

  这是地利的缺失。</p>

  但秦军人多，并且接受过专业而严格的训练、他们平日里与站前，也都是吃得饱饱的，肢体力量是强于一般人的。</p>

  这就是人和的得到。</p>

  而所有要素之中，最最重要的，就是人和！</p>

  战争的主体，就是人和。</p>

  所以秦军在巷战之中，也不输于任何人。</p>

  他们简单地三五结成队列，每个方向至少有一个人掌握，每人手中一面草盾。</p>

  往往五人之中就会有一面大盾。</p>

  这大盾的构成要素是铁、熟牛皮、木板、草绳。</p>

  这样的盾，即便是最强力的弩近距离的射击，都无法完全射穿。</p>

  鱼举着这样的重盾，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只看眼前，不管身后和身侧。</p>

  他身后，自有战友为他打理正面之外的所有方向。</p>

  弩手纳双手持弩，不去管任何人的安全问题，也不去管自己的安全问题。</p>

  他很确定，自己会是队伍里最安全的人。</p>

  他们穿行于贵人豪华的府邸的后院，跨过月门，旁侧里盛开的菊花从忽然中射出几支箭。</p>

  这箭来的方位很是隐蔽，一般情况下是人视觉的死角。</p>

  若是一般人，在这样的箭雨之下，是绝对无法活命的。</p>

  然而对于久经训练的秦兵而言，情况则又不同。</p>

  于他们而言，一般人的视觉死角，是会首先引起他们注意的地方。</p>

  “铎铎铎铎”。</p>

  箭钉在了盾上。</p>

  鱼面无表情。</p>

  他身后，句腿上被钉穿了。</p>

  一个照面，一个伤员。</p>

  但也就只有这一个伤员。</p>

  必杀的弩箭未能达到理想中的效果。</p>

  埋伏的楚人们手持铜戈，冲了出来。</p>

  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腿。</p>

  很疼，但比疼痛更加剧烈的，是怒。</p>

  句咬着牙，刺出手中的铁剑，一剑削断了一名楚人的戈——如果是纯粹的铜戈，那肯定是不会被这样轻易地削断的。</p>

  但楚戈的配置是，木柄，铜啄。</p>

  句一剑削断了戈的木柄。</p>

  铜啄落地。</p>

  这名楚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p>

  一柄剑划过喉咙，鲜血溅射出来。</p>

  鱼没有抽剑的打算。</p>

  他老老实实地举盾。</p>

  楚人们的戈啄在盾上，刺破最外层的草绳，钉在熟牛皮上。</p>

  鱼身后，弩手纳持弩，射出一箭，立刻换弩。</p>

  一般情况下，弩手身上带着三把弩。</p>

  一什的十人之中，也就只有一名弩手而已。</p>

  纳将三把弩射空，击杀了三名楚人。</p>

  都是一击毙命。</p>

  这倒不是说纳有什么百发百中的本事，而是距离太近，想射偏都很难。</p>

  射空了弩，纳抽出了自己的副武器。</p>

  那是一柄比一般的制式长剑更长一些的铁剑，有五尺长。</p>

  弩手，一般是一什之中，身材最魁梧，剑术最强大的人。</p>

  如此，才能够确保不会轻易被人斩首。</p>

  纳抽了剑，看着冲向自己的楚人，不闪不避，直勾勾一剑刺出去。</p>

  一名楚人停住了冲锋。</p>

  他高举着手里的戈，眼中是不解。</p>

  持戈的人，攻击的距离大约是臂长加戈柄的长。</p>

  而作为弩手的纳，他的攻击距离则是臂长加剑长。</p>

  纳的身形很高大，他手里的剑比一般的剑更长。</p>

  所以纳的攻击距离理所当然比一般人长。</p>

  在拥挤的战场上，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闪避，就只有力量、速度、长度的较量。</p>

  一寸长，一寸强也绝对不是一句空话。</p>

  不过这个道理，这名楚人没有机会领会了。</p>

  纳抽了剑，身旁战友用手盾为他格住另外一名楚人的袭击。</p>

  纳又是一剑刺出。</p>

  这一剑，依旧犹如弩箭一般，快、准、狠。</p>

  又是一击毙命！</p>

  所谓弩手，就是如此。</p>

  无论使用的武器是弩，还是别的什么，都要具备使用弩时候的特性。</p>

  纳毫无疑问是一名合格的弩手。</p>

  十二名楚人袭击者在五人秦人小队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p>

  箭雨之后的一个照面之间，楚人五死两伤。</p>

  剩下的五人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就跑。</p>

  跑在第二位的楚人见到同伴竟然比自己跑得快，心里一急，一戈抡了上去，而后自己变成了长跑冠军。</p>

  纳见到这一幕，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p>

  “不追，留不住，而且有可能会有埋伏，阵型不要散！”举盾的鱼沉声说道。</p>

  于是想要追上去的两人秦兵立刻止住脚步。</p>

  “他们跑不掉的！”纳收剑，将自己的三把弩都上了箭，以备下一次战斗。</p>

  “包扎一下。”鱼没有回头。</p>

  他知道，队伍里有一个人受了伤。</p>

  “要不要先退出去？”纳看着句正在流血的小腿。</p>

  “不用了！”句咬着牙，很是不甘。</p>

  “别逞强！”鱼说道。</p>

  “但是……”</p>

  “没有但是，往前走你也是累赘，不如我们直接退回去。”</p>

  “这里是战场，不是在训练了！”</p>

  “那……那好吧。”句很有一些不甘，同时也很是愧疚。</p>

  “走吧，小心一些。”一行人缓缓退回。</p>

  ……</p>

  王翦坐在一块刚擦干净的石头上，看着正在全神贯注地吃东西的楚人灾民。</p>

  他以前也见过许多这样的人。</p>

  人饿到了一定程度之后，眼里就没有什么人情世故了，只有食物。</p>

  你是食物，我是食物，猫猫狗狗，都可以是食物。</p>

  目前的这些人，显然是还没到那一步，不过看样子，也快了。</p>

  如今秦人给了粮食吃，他们吃过了，很快便也就能够变回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正常的人。</p>

  在旁的秦人士兵们看着这些正疯了一样的吃东西的楚人，大多心有余悸。</p>

  他们很多穷苦出身，有些是经历过这样的饥饿的。</p>

  因着以前受过的苦楚难以磨灭，所以过上好日子之后，对于秦王政的感激也就无法磨灭。</p>

  现在见着了与自己一般命运悲惨的存在，心中怜悯之余，更多的是恐惧。</p>

  他们怕自己再度沦落到如此境地。</p>

  因为共同的悲惨，他们与这些楚人很能共情。</p>

  也因着这份共情，王翦才决定停下脚步来救助他们。</p>

  敌国的人，也可以是自己人吧？</p>